竹孝才是镇上中药铺的老药剂。我们村离镇子有三里多地,他和我家邻居黄四儿是“拜把子”兄弟,时常来,所以我认识他。
村里有人小心眼儿,说竹孝才好吃,跟黄四儿“拜把子”,拜的是黄鳝。可我每次看竹孝才从黄四儿那儿提黄鳝走,两人都要推搡半天,一个塞钱,一个不收,最后竹孝才总要说,兄弟,你再不收,我下回不来了。黄四儿才收下。
竹孝才高个子,戴眼镜,地包天大撇嘴,离近了说话他好喷唾沫星子。小时候,一次我和黄四儿的儿子保根在村口皂角树下比尿高,我输了,被竹孝才看到了。竹孝才猫下腰把我屁股蛋子捏捏,又揪揪我脸,说,看你瘦的,两个地方加起来没二两肉,叫你爹弄条黄鳝炖炖参吃,包你赢。他说“包你赢”时,大嘴一撇,像青蛙撒尿般溅我一脸。
竹孝才是来给黄四儿送蛇药的。黄四儿夜黑儿里钓黄鳝,好被蛇咬,竹孝才就用百草给他配蛇药——一种碾碎的土色的粉子,叫五毒散。奇怪,蛇药也能治蜂子蜇!热天,我、要子、猫老五、保根等一群娃子到田冲里野,在渠沟边的树根上发现一个蜂窝,两个拳头大,细腰的胡蜂密麻麻的。大伙激动得两眼冒火,遂用砖块砸,用棍子戳,结果,除猫老五、保根滑头躲得远外,我们几个都被蜇了,我被蜇了十几口,脸、手、脖子立时就肿起来,发面馍似的,眼都睁不开了。尖锐的疼痛,还有恐惧,令我哇哇直哭。要子、会义也哭。保根害怕了,回去喊他爹。黄四儿快步跑来一看,痛斥道:“狗日的,胡球闹,那东西也能惹得的?!”转回去拿来一包药粉子,调鸡蛋清,一点一点给我们抹上。等黄四走了,我问保根,你爹给我抹的啥,保根说,是蛇药。神了,一会儿真不疼了,不到天黑,肿也消了。
不过,我对竹孝才的感觉依然不是很好,觉得他这人“日格外”。比如在大夏天,他穿打起膝盖的皮靴子,像个日本兵。开始我不知道那叫靴子,我问他:“又没下雨,你为什么要穿深筒雨鞋?”他说:“是靴子,内蒙的皮靴子咧,看,还带拉链儿的,你没见过。”我父亲、黄四儿、竹孝才一起喝酒,我父亲和黄四儿都打赤脚,裤腿高挽,竹孝才却要靴子把腿捂得严严的。我替他急,就悄悄蹲他身边把拉链拉开。他大叫:“哎唷!不要拉,不要拉,好臭好臭。”
我父亲说:“竹孝才,你黄牛黑卵子的,格外一条筋哪你。”我母亲说:“人家竹先生内蒙人,是个鞑子嘛。”我们那儿把草原上的人都叫“鞑子”。
后来,我长大一些了,渐渐知道,这个“鞑子”还是挺不简单的人物哩。他年轻时,曾在武汉的大学里教过书,是1957年,他口无遮拦犯了错误,才下到我们镇上的供销社,一直在中药铺里抓草药。他说他不是搞医的,是搞中文的,懂点医道是半路货。但镇上传他在治疗蛇伤、阴癣、背疮等方面有独到的手段。我没见他给人治过病,倒是在上小学三年级时,听他讲了一回课。遗憾得很,只讲了一节,就又犯下一个错误。
我们那会儿读书,是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先是学工、学农、学军,后又学医。学医时,就让医生或药剂师给我们讲医药常识,不知怎么学校就请到了竹孝才。下午,上课了,就见他背一个大麻包,打开,全是枝叶干枯的毛根、艾蒿、车前草、晕头花、老鼠藤、蒲公英等。竹老师是要给我们讲中草药!这些草药田边地头上还长着在,大家都认识,自然很兴奋,都争着抢着回答竹老师的提问——它们茎叶的模样,花的颜色,还有味道什么的,课堂气氛甚是热烈。可能是竹老师讲高兴了,一高兴,就深入了,讲到某种药的配制和它的用药方法。原话已记不太清,大意是:女人经前下药要猛,经后下药要缓;男人月头下药要重,月尾下药要轻……三年级小学生,连生理卫生课都没上过,哪里懂“经前”与“经后”?于是,他进一步解释:“‘经’,是指女人的月经,而女人的月经……”课堂一下子安静了,接着,女孩子低头红脸,男孩子尖声嘻笑。等竹老师回过神儿来,早已讲过河了。他撇嘴瞪目,愣那儿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女人有月经。
再上中草药常识课,就换人了。据说,为这,竹孝才住了一个星期的学习班,挨了好一顿批,可把他骇坏了,随便一顶“流氓”的帽子给他戴上,都够他“喝一壶”的。他说他怕老账加新罪,会下大狱。还好,批一顿后放回了,仍旧当他的老药剂。
竹孝才是个讲情讲义的人。1978年平反后,秋天,他还带全家到我们村前的山上看了他的盟兄黄四儿的坟,流了一把泪,然后就回内蒙去了。他说他不想待武汉了,老了,该归根了。算算,如果他还健在,该八十多岁了。
杨于畏,搬家居住在泗水岸边。他的书房临近旷野,墙外有很多古墓。每到夜晚,墓地里的白杨被风刮得哗哗作响,声音如同波涛汹涌。一天深夜,杨于畏一个人在灯下,正感到凄凉,忽听墙外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帷。”反复吟诵了好几遍,声音悲哀凄楚。仔细一听,柔弱婉转像是个女子,杨于畏心中大疑。第二天一早,出去看看墙外,并没有人迹,只有一条紫带子遗弃在荆棘丛中。杨于畏捡了回来,顺手放在窗台上。到了夜晚,二更天时,又传来吟诗声,和昨夜一样。杨于畏悄悄地搬了个凳子到墙边,登上去往外一望,吟诗声顿时没有了。杨于畏醒悟是女鬼,但心里却很倾慕她。第二夜,他早早地藏在墙头上等着。一更天快完的时候,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从荒草中姗姗而出,手扶小树,低着头悲伤地念起那两句诗。杨于畏轻轻咳嗽了一声,女子倏忽一下,隐入荒草中不见了。杨于畏继续在墙下等着,等那女子又出来吟完诗,他隔墙续道:“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过了很久,墙外寂静无声。
杨于畏回到书房中,刚坐下,忽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向他施礼说:“您原来是位风雅之士,我却过分害怕而躲避开了。”杨于畏大喜,拉她坐下。那女子又瘦又弱,似乎连衣服的重量也承担不起。杨于畏问道:“你的家乡是哪里?怎么长久地住在这地方?”女子回答说:“我是陇西人,随父亲流落到这里居住。十七岁时得暴病死去,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住在荒野地下,十分孤单寂寞。那两句诗是我自己作的,以寄托幽恨之情。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下句,承蒙你代续上了,我九泉之下也感到欢快!”杨于畏想和她交欢,女子皱着眉头说:“阴间的鬼魂,不比活人,如果幽欢,会折人阳寿。我不忍祸害君子。”杨于畏只好作罢,却又用手摸女子的胸,见仍是处女的样子。又要看看她裙下的一双脚。女子低头笑道:“你这狂生太罗嗦了!”杨于畏摸着女子的脚,见月白色的锦袜上系着一缕彩线,再看另一只脚上却系着一条紫带子,便问:“怎么不都用带子系住?”女子回答说:“昨夜因害怕你躲避时,紫带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杨于畏说:“我替你换上。”便去窗台上取来那条紫带递给女子。女子惊讶地问哪来的,杨于畏如实说了。女子解下彩线,仍用带子系住。收拾完,女子翻阅起桌上的书,忽见元稹作的《连昌宫》词,感慨地说:“我活着时最爱读这些词。现在看到,真如在梦中。”杨于畏和她谈论起诗文,觉得她聪慧博学,令人喜爱。杨于畏和她在窗下剪着灯花夜读,如同得到了一个知心朋友。
从此后,只要一听到杨于畏低声吟诗,一会儿女子就来了。常嘱咐杨于畏说:“咱们交往的事你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我自幼胆小,恐怕有坏人来欺负我。”杨于畏答应了。两人如鱼得水,亲热非常。虽然未曾同寝,但双方的感情却胜过了夫妻。女子常在灯下替杨于畏抄书,写的字端正柔媚。又自己选了一百首宫词,抄录下吟诵。还让杨于畏准备下棋具,买来琵琶,每夜教杨于畏下棋。有时女子自己弹起琵琶,奏起《蕉窗零雨》的曲子,让人心酸。杨于畏不忍心听完,女子便又奏起《晓苑莺声》,杨于畏顿觉心旷神怡。两人灯下玩乐,往往忘了天明。直到看见窗上有了亮色,女子才慌慌张张地走掉。
一天,薛生来访,正碰上杨于畏白天睡觉。见屋子里琵琶、棋具都有,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杨于畏擅长的。又翻阅他的书时,发现了一些抄录的宫词,字迹端正秀丽,心中越发怀疑。杨于畏醒来后,薛生问道:“这些游戏用具是哪来的?”杨于畏回答说:“想学学。”又问诗卷是哪来的,杨于畏假称是从朋友处借的。薛生反复赏玩,见诗卷最后一行小字写的是“某月日连琐书”,便笑着说:“这是女子的小名,你怎么如此欺骗我?”杨于畏窘迫不安,不知怎么回答好。薛生苦苦追问,杨于畏闭口不答。薛生便卷起诗卷,以拿走相要挟。杨更加窘困,只得实说了。薛生要求见见这个女子,杨于畏告诉他女子的嘱咐,薛生却更加仰慕。杨于畏迫不得已答应了。到了夜晚,女子来了。杨于畏便转述了薛生要见见她的意思。女子发怒地说:“我怎么嘱咐你的?你竟喋喋不休地跟人说了!”杨于畏解释说明当时的情况。女子说:“我和你缘分尽了!”杨于畏百般安慰解释,女子终究还是不高兴,起身告别说:“我暂时躲避躲避。”
第二天,薛生来了,杨于畏告诉他女子不愿见。薛生怀疑他在推托,晚上又带了两个同学来,赖着不走,故意扰乱杨于畏,吵吵嚷嚷闹个通宵。气得杨于畏直翻白眼,但是无可奈何。众人一连几夜,也没见那女子的影子,便都有了回去的心思,不再吵闹了。忽听外面传来吟诗声,大家静静一听,只觉那声音非常凄惋。薛生正在凝神倾听,同学中有一个武生王某,搬起块大石头投了过去,大喝道:“拿架子不见客人,什么好诗,呜呜咽咽的,让人烦闷!”吟诗声顿时消失了。大家都埋怨王生,杨于畏更是恼怒,脸色不好看。说话也难听了。第二天,同学们都走了。杨于畏独宿空房,心中盼望着女子再来,却一直渺无人影。
又过了两天,女子忽然来了,哭泣着说:“你招了些恶客,差点吓死我!”杨于畏连连道歉。女子匆匆地走了出去,说:“我早说过和你缘分尽了,从此永别了!”杨于畏正想挽留,女子已消失不见了。此后过了一个多月,女子一次没来。杨于畏天天思念,人瘦得皮包骨头,但却没法挽回了。
一晚,杨于畏正一个人喝着酒,女子忽然掀帘进来了。杨于畏高兴地说:“你原谅我了?”女子流着泪,默默不语。杨于畏忙问怎么了,女子欲言又止,只说:“我赌气走了,现在有急事又来求人,实在羞愧!”杨于畏再三询问,女子才说:“不知哪里来的个肮脏鬼役,逼我当他的小妾。我自想是清白人家的后代,怎能屈身于鄙贱的鬼差呢?可我这个弱小的女子,又怎能和他抗拒?您如认为我们感情深厚,如同夫妻,不会听任不管吧?”杨于畏大怒,恨恨地要打死那鬼差。可又顾虑阴问阳世不同路,怕无能为力。女子说:“来夜你早点睡觉,我在你梦中请你去。”于是两人重新和好,一直谈到天亮。女子临去又嘱咐杨于畏白天不要睡觉,等到夜晚相会,杨于畏答应了。
第二天午后,杨于畏喝了点酒,乘着酒意上了床,蒙衣躺下。忽见女子来了,给他一把佩刀,拉着他的手走去。来到一个院子,两人关上门正在说话,忽听有人用石头砸门。女子吃惊地说:“仇人来了!”杨于畏打开门,猛地窜了出去。见一个人红帽青衣,满脸刺猬般的胡须。杨于畏愤怒地斥责他,鬼役横眉怒目,凶悍地漫骂不止。杨于畏大怒,持刀冲了过去。鬼役捡起石块,雨点般地砸过来,其中一块正中杨于畏的手腕,再也握不住刀。正在危急时候,远远望见一人,腰里挂着弓箭正在打猎。杨于畏仔细一看,却是王生,急忙大声呼救。王生弯弓搭箭,急忙跑过来朝鬼役一箭射去,正中大腿;再一箭,结果了性命。杨于畏喜欢地道谢。王生询问缘故,杨于畏都说了。王生高兴自己上次得罪了女子,这次可以赎罪了,于是和杨于畏一块进了女子的住室。女子战战兢兢的,羞怯不安,远远地站着一句话不说。王生见桌子上放着把小刀,有一尺多长,用金玉装饰。他把刀从匣中抽出来一看,冷光四射,能照见人影。王生赞叹不绝,爱不释手。跟杨于畏说了几句话,见女子羞愧害怕得可怜,王生便走出屋子,告辞走了。杨于畏也独自返回,翻过墙后,一下子跌倒在地,于是从梦中惊醒,只听树中的雄鸡已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开了。杨于畏觉得手腕很疼,天明后看了看,手腕上皮肉都肿了。
到了中午,王生来了,说起夜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杨于畏说:“没梦见射箭吗?”王生奇怪他预先知道。杨于畏伸出手腕,讲了缘故。王生回忆着梦中见到的那个女子,只恨不是真正见面。自觉对女子有功,又请杨于畏给通融通融。到了夜晚,女子来拜谢。杨于畏归功于王生,就便讲了王生想见一面的诚恳心情。女子说:“他的帮助,我不敢忘记。但他是个纠纠武夫,我真的害怕!”过了会儿又说:“他喜欢我的佩刀。那把刀是我父亲出使粤中时,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我很喜欢,就要了过来,缠上金丝,并镶上了明珠。父亲可怜我年幼死去,用刀殉莽。现在我愿割爱,把刀赠给他,见了刀就像见了我本人一样。”第二天,杨于畏跟王生说了女子的意思,王生大喜。到夜晚,女子果然带着刀来了,对杨于畏说:“告诉他珍重,这把刀不是中华出产的!”从此后,杨于畏和女子来往如初。
过了几个月,女子忽然在灯下边笑边看着杨于畏,像要说什么,可又脸色一红,不说了,如此好多次。杨于畏便抱着她询问,女子说:“长久以来承蒙你眷爱,我接受了活人的气息,天天食人间烟火,白骨竟有了活意。现在只须人的一点精血,我就可以复生。”杨于畏笑着说:“是你不肯,哪是我吝惜呢?”女子说:“我们结合后,你定会大病二十多天,但吃药可以治好。”于是两人恩爱起来。过了会儿,女子穿上衣服起来,说:“还需一点生血,你能够拚上疼痛爱惜我吗?”杨于畏取过利刃,刺破手臂,女子仰卧在床上,让血滴进肚脐中,起来说:“我不再来了。你记住一百天后,看我的坟前有青鸟在树梢上鸣叫,就赶快挖坟。”杨于畏答应。女子临出门又嘱咐说:“千万记住,不要忘了。早了晚了都不行!”说完便走了。
过了十多天,杨于畏果然大病,肚子胀得要死。请来医生抓了药服下,排泻出很多稀泥样的浊物。又过了十多天,病才好了。计算着到了一百天,杨于畏让家人拿着工具在女子的坟前等着。到了傍晚,果然见两只青鸟在树枝上鸣叫。杨于畏高兴地说:“可以了!”于是刨去荆棘,挖开坟墓,只见棺木已经腐烂,但女子的面貌仍像活的一样。杨于畏用手一摸,女子身上有温气,便盖上衣服,把她背回家中,放到温暖的地方。觉得女子口里有了一丝气息,又喂了些汤粥,到半夜女子醒了过来。从此后,女子常对杨于畏说:“死了二十多年,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明朝万历年间,长江边上有个云溪县。县上有个姓黄的富庶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叫玉珠。玉珠在七岁那年,就和陈家一位少爷订下了“娃娃亲”。两家商议好,只等玉珠年满18岁后,陈家就来迎娶。
不料玉珠在满18岁的前几个月,满头乌黑的秀发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掉光了,成了一个光光的“尼姑”头。玉珠服用过县上那些名医开的药,却丝毫不起作用。
陈家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到了黄府。黄家夫妇面面相觑,怕他们提出退婚。没想到陈家夫妇只是让玉珠安心地养病,说会让儿子准时来迎娶的。送走了陈家夫妻后,黄老爷和夫人商量着,既然陈家如此重情重义,于是便决定了将黄家一半的财产都作为玉珠的陪嫁。
送走了亲家,黄老爷一下子想到了下游邻水县的柳郎中。五年前,他们一家到邻水县去踏青,玉珠不小心跌伤了头部,就是让当地有名的柳郎中包扎的伤口。没有几天,玉珠的伤口就长好了。当下,黄老爷就派出管家和家丁去邻水县接柳郎中,并嘱咐管家先不要泄露了小姐的病状,也可以再试探一下柳郎中的医术。
不到一日,管家便领着柳郎中来到了黄府。黄老爷喜滋滋地出来迎接时,不料看见的却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管家对黄老爷解释着:“老爷,柳郎中去年就过世了,这是他的儿子。人们都夸他医术也是一样了得。”黄老爷一听,只得请这位年轻的柳郎中进内堂为玉珠看病。
柳郎中隔着竹帘为玉珠把起了脉,向黄老爷问道:“小姐是否有脱发的症状?”黄老爷不禁点头表示赞许。柳郎中解释道:“这是因为小姐前一段时间心情紧张、焦虑引起血虚所致。”他起身到外厅开好了药方递给管家,交代着要用小姐的少许青丝做药引,服上半个月就能见到疗效;连续服上半年的话,即可痊愈。黄老爷听说需要玉珠的头发,又连声叹着气说道:“小女的头发早在几个月前就落光了,已经找不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柳郎中沉思了一下,安慰着说:“我这就回邻水一趟,去找药引子吧。”黄老爷听说有替代物,立即转悲为喜。
柳郎中第二天晌午便赶回了黄府,将一些黑色细末放入草药中,让玉珠服用。就这样,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玉珠的头皮上果真生出了短短的发桩。
待玉珠的生日过后,陈家风风光光地把玉珠迎娶到了陈府,黄家夫妇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当玉珠和陈家少爷一起乘轿回娘家看望二老时,黄家夫妇发现女婿对玉珠很是体贴。黄夫人看着女儿有些憔悴的脸,悄悄地交待她虽是新婚的夫妻,也要注意节制房事,玉珠只是满脸羞怯地点头答应。黄夫人又不厌其烦地交待着,让她好好记住安排家丁去找柳郎中给她看病的时间。陈家少爷连忙对黄夫人说着:“岳母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们陈家不会亏待玉珠的。”送走了恩爱的小两口,黄家夫妇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陈家的少爷来到黄家,说是来接玉珠的。黄家老两口听完这话大吃一惊,因为玉珠并没有回这里!当下翁婿二人一起,急急忙忙地到县衙报了案。县令传来陈家的两名轿夫,两名轿夫跪在公堂下都说少奶奶在离黄府不远处就要求下轿,他们当下人的不好多问,就只有按照少奶奶的吩咐,打道回府了。
光头新娘(2)
县令差人去打探消息,衙役查了几天也毫无头绪。更奇怪的是,几天后,陈府那两名轿夫也同时失踪。据陈家少爷说,两名轿夫失踪前,家里还丢失了一大笔钱。
这四人连续的失踪案让县令忙得晕头转向,四处派人打探消息。可是衙役们查来查去,依然没有任何线索,黄家和陈家也在惶惶不安的心情下,期待着玉珠能平安回来。
陈家少爷受到新婚妻子失踪的打击,一病不起,昏迷中一直喊着妻子的名字。几日后,陈家的老爷和夫人又满腹心事地到黄府来拜访,悲伤地说儿子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希望亲家能答应他们再为儿子娶亲来冲冲喜。黄家夫妇一听这话,虽觉得他们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想到如果女婿有个三长两短,这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当下便点头同意了女婿再娶。陈家也信誓旦旦地承诺着,如果玉珠平安归来,正房的名分还是她的。
不久后,陈家为儿子娶了一房姨太太,陈家少爷在身体逐渐恢复后,也到黄家去探望岳父岳母。黄家夫妇看着孝顺的女婿,感慨着老天爷待他们不薄。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摇摇晃晃的陈家少爷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纤巧女子的身影向他飘过来,他一把将女子揽进怀里。那女子柔声地叫着他“相公”。陈家少爷睁开迷糊的眼睛时,只见竟然是一个光光的头在对着他,他立即把怀中的女子推到在地,然后吓得连滚带爬地喊道:“鬼呀!有鬼呀!”地上的光头女子这时幽幽地说道:“相公,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到公堂上去说个清楚吧!”当下从街角旁边冲出几个衙役来,将面如死灰的陈家少爷绑到了县衙的公堂上,县衙外也挤满了从附近赶来看热闹的人们。
夜半的县衙内灯火通明,此时的陈家少爷早已被衙役们的吼声吓清醒了,头上已经冒出了层层的汗珠。他困惑地对县令说,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妻子失踪那么久了,可能是死了,才喊有鬼的。
县令又命令手下“传证人”。堂上又来了两个打扮香艳的女子,陈家少爷直说自己并不认得她们。两个女子跪在公堂上说,她俩本是青楼的女子,有一个晚上,陈家的两个家丁到青楼找上她俩。喝了几杯后,他们便高兴地说自己快发财了,等拿到少爷给他们的那一笔奖赏后,就会为她俩赎身,然后过平常夫妻的日子。可是自从那晚上他们走后,她们等来的却是那两人失踪的消息。
此时,陈家少爷依然一口咬定说自己与这几起失踪案毫无关系。县令再拍惊堂木,不急不缓地问道:“本县再问你,我已经吩咐牙婆检查过你妻子的身体,为何迄今为止,她还是处子之身?”陈家少爷哑口无言,终于支撑不住,全身瘫坐在了地上,招认了所有的犯罪经过。
原来,就在成亲的那天,在红烛摇曳的新房内,他一把拉开玉珠的红盖头,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们家真的这么稀罕你?那是我爹娘看中你家的财产,才强迫我娶你进门的!我才不会和一个光头尼姑同房呢!”说完便走出新房,留下玉珠和小红哭到了天明。玉珠在娘家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但是她侥幸地想着可能是相公一时冲动才那样说的,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被自己的贤良和温柔所感动的。于是让小红一定要为她保密,不得在娘家二老的面前泄露半点秘密。
三天后,玉珠夫妇带着小红一起回娘家时,陈家公子在岳父岳母面前对玉珠表现得极为体贴的样子。玉珠看着双亲,为了不让他们伤心难过,只得强颜欢笑。小红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说半句。
玉珠在陈家生活了不到半个月,头上才冒出的发桩又全部落完。小红想着要偷偷跑回黄家去向老爷禀告,但是每次都被陈家的家丁们挡住了。主仆俩就这样在陈家被软禁着,有苦说不出。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玉珠正在房里和小红相拥而泣的时候,少爷跨进来不耐烦地说她们哭坏了自家的运气,拽着小红就往屋外走,并将玉珠的房门反锁上。可怜的小红被陈家少爷拉到柴房奸污后,含恨冲出柴房,哭着叫小姐多保重,然后跑到园中投井自杀了。
光头新娘(3)
当玉珠听说陈家少爷吩咐家丁要将小红的尸体扔到江里的时候,她苦苦哀求着他:“念在小红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就让我卖掉自己的首饰去把她安葬了吧……”陈家少爷看着这个急得快要疯掉了的光头妻子,竟然开恩答应了这个请求。
天明之后,玉珠到江边准备安葬小红。旁边的两个家丁却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说着:“少奶奶,你不要怪我们啊,这都是少爷安排的。”便将她一下就推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水中。之后,两个家丁又将丫鬟的尸体也一气扔进江里。后来,那两个家丁在县衙为少爷做了假证,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在不久之后,他们自己也遭到了报应……
在黄家的“好女婿”假装重病、再次成婚后不久,黄府来了一个送信的人。黄老爷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柳郎中写来的信。信上说前一段时间有一艘邻水县的渔船捞上来一个没有头发的女子,辗转被送到他那里医治,目前还在昏迷中。他在黄府并没有见过小姐的相貌,所以不敢肯定是不是黄家的小姐。黄老爷和夫人本想马上去通知陈家这个好消息的,但是又想到万一不是女儿,到时候只会让女婿干着急的。所以老两口便急急忙忙地赶到邻水县,找到了柳郎中的家。一进门,黄夫人便伏在失而复得的女儿身上哭开了。
柳郎中告诉他们,小姐的昏迷不碍事。可是又受了江水的刺激,只怕头发在短时间内是不能长出来了。黄家夫妇从柳郎中那里把昏迷中的玉珠接回云溪家中后,因为觉得她落入江中这事很蹊跷,因此就多了一个心眼,打算先不通知陈家,而是悄悄地禀报了县令。在柳郎中的悉心调理下,玉珠终于醒了过来,哭着把嫁到陈家的一切都告诉了父母。
而今晚的陈家少爷的“遇鬼”事件,也是明察秋毫的县令安排的。
陈家少爷在公堂之上画了押,看到了悲切的双亲。他瞪着眼睛向他们怒吼道:“这就是你们贪图钱财的后果!哈哈……”陈家二老万分悔恨地跌坐在地上。
县令宣告,云溪的四人离奇失踪案就此结案,人犯罪大恶极,关入牢中,秋后问斩。
几天后,柳郎中向黄老爷辞行。黄老爷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柳郎中:“上次你说小女的药里面需要她的头发来做药引,你后来回到邻水,是用什么东西来代替的啊?”柳郎中尴尬地说道:“黄老爷,不瞒您说,我上次回去找的药引,正是小姐的青丝……”
柳郎中这一席话令黄老爷和夫人大吃一惊,柳郎中赶紧解释道:“黄老爷,五年前玉珠小姐在邻水游玩的时候,头部受伤。在我家包扎完伤口走了之后,我就把小姐的头发收了起来,系到了门前那颗老槐树上。”
这个柳郎中在五年前就悄悄地喜欢上了玉珠,后来又把玉珠包扎伤口时剪落的发丝小心地系在树上。他不敢奢望得到玉珠,只是每天都对着老槐树念着“平平安安”四个字,祈祷玉珠能健康快乐地过一生。没想到玉珠的头发竟然在几年后恰好做了药引。
此刻黄老爷和夫人都已经泪流满面,当即向柳郎中问道:“玉珠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还会喜欢她吗?”柳郎中躬身回答说:“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对方的容颜改变而改变的。如果二老放心,请让我来照顾玉珠的一生吧!”玉珠在帘后悄悄地听着他们的交谈,也被柳郎中的一片深情所感动。
不久之后,黄家便为玉珠和柳郎中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后两年中,玉珠不间断地服用了丈夫配制的药,后来果真又长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
新上任的党史办主任闫松林领了一项不大不小的任务——在建国六十周年之际编辑出版一本本县英模烈士的书,作为献礼和对外宣传的重要工具。按说,这个任务对于闫松林这个本县有名的大才子来说,实在是放屁翻跟头——小菜一碟,但是,偏偏本县唯一在陵园树碑的烈士周山虎,却找不到任何资料记载他牺牲的细节。周山虎和他是老乡,是抗日战争时期一位赫赫有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长,现有的资料上说他当年是中了鬼子的埋伏,所率领的游击队近百人全军覆没。但也有人说是有叛徒或者汉奸告密,才造成了本县历史上最大的一起游击队惨败。但叛徒或者汉奸究竟是谁,最后也没查出,成了一起历史悬案和难解之谜。几个朋友劝他说,别太认真了,胡编一段算了,有谁知道真假,现在哪个单位不在造假材料?况且,也没人追究真假……
闫松林淡淡一笑说:“这不是写小说,怎么能胡编呢?别人做不做假我不管,但我不能做假。”同事们就暗暗地笑他刚近不惑却早早迂腐,说好心当了驴肝肺。闫松林倒不在意,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弄清这起悬案的真相,给英雄的在天之灵一个告慰,给后人留下一个明白的说法。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领导一天天的追问,心里虽然着急,但却没有办法。
这天,正在发愁,忽然接到了乡下远房表妹打来的电话,说奶奶突然病情加重,看来时日不长,奶奶让他火速赶回,要向他透露_个天大的秘密,不然,她两眼一闭,这个秘密就带到了阴曹地府,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放下电话,闫松林摇摇头,心里有点苦笑。奶奶已经是年过八旬的老人,自从爷爷在当年南下支前阵亡之后,不知怎么一直未嫁,带着年幼的父亲从故乡闫家寨迁移到了现在的松树湾,父亲一直要接她到城里来,她只是进来转了一圈就回去了,一直一个人生活,身体硬朗得很。倒是退休后的父亲反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上几年就先她而去了。过了两年,母亲也随父亲而去。奶奶在松树湾生活了一辈子,平凡得就像路边那棵狗尾巴草_样,她的心里能埋藏下多大的秘密?解开这位周山虎烈士的谜,对于他来说才是天大的秘密。但一想到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奶奶,闫松林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他安排了一下工作,然后就赶紧驱车上路了。
县城距松树湾村足足一百多里,中间必须经过闫家寨乡。快到闫家寨时,前面的路突然堵塞了,原来,闫家寨正修“村村通”公路,必须绕道邻乡三十里才能拐上通往松树湾的“村村通”公路。
烈女真相(2)
闫松林叹了一口气。每次回家经过闫家寨时,不知怎的,他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也许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那种故乡情结吧。事实上他对于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少年时期一点模糊的记忆,并没有留下什么太多太深的印象。说也奇怪,每次到这里,他只要下了车,点燃一支香烟,遥望着这个并不富裕的村庄,和那些依然十分平常的土地,心中涌起的那种起伏不安就会像退了潮的大海,渐渐归于平静。
这一次,车子还没有到达闫家寨,不知怎的,闫松林心里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烦燥、焦灼,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他急忙让司机停下车,站在路边的一道小高坡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地抽了一口,长长地喷吐出去,看着浓浓的烟雾在仲春的山风中转瞬即逝,他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就在他准备上车赶路时,前面传来了一阵惊呼:“哎呀,一个人头!”
“怎么这个骷髅头里有一根簪子啊?”
“这肯定是一起谋杀案……”
众人七嘴八舌,引起了闫松林的注意。他好奇地走上前去拨开人群一看,原来这是一座位于新拓宽路面下的坟墓,棺材已经腐烂,从里面滚出来的白茬茬的骷髅脑后明显地插着一根银簪,拨出一看,足足有三寸多长。这是妇女别发髻用的东西,怎么会插在死者的头上呢?很可能死者是被人害死的,是一桩人命案啊!那么,究竟是情杀、财杀、还是仇杀?闫松林顿时来了兴趣。
正在这时,有人喊来了闫家寨乡派出所李所长。李所长一下车就看到了闫松林,连忙上来吁寒问暖。他们是老同学了,今日相见,分外高兴。李所长说:“松林,听说你的老家就是这个闫家寨,在部队你也当过侦察兵,怎么,今天有没有兴趣和我查一查这个银簪骷髅案?案子能破了,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闫松林笑着说:“功劳不功劳无所谓,关键是你以为这案子一下子就能破了吗?我可还要回去看望奶奶呢!”
李所长说:“这不简单吗?一问这家坟主是谁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吗?你就别急了,帮帮我,中午为你接风洗尘,咱哥俩也老长时间没见了,好好叙一叙。完了我陪你一起回去看望老人家,如何?”
话说到这分上,闫松林也没办法。李所长就让那些民工们继续忙活,自己取了这根银簪,和闫松林一起到村子里打听。
坟的年代太长了,村里人都不清楚。李所长正要作罢,村长说:“我们去问一下‘老八路’吧,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烈女真相(3)
“老八路”今年八十多了,当年参加游击队打鬼子,没想到被鬼子打中了命根,命拣回来了,人却废了。一个人没盐淡水地过了一辈子,虽然有政府照顾着,衣食不缺,但除了晒太阳,连句话也懒得说,好像一个哑巴。村长带着闫松林和李所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暖暖的秋阳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听了村长和李所长的问话,他好一阵才睁开眼睛,懒懒地说了句:“那是闫山贵的坟,死了六十多年了,他媳妇柳叶眉早迁到松树湾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你胡说!”闫松林突然怒喊一声,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众人一看,只见闫松林满脸通红,情绪激动,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八路”好像见怪不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胡说不胡说,你问问不就是了。”说完重新闭上了眼睛,任你再百般询问,只是一言不发。
李所长有点奇怪:“怎么,你认识这个柳叶眉?”
闫松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李所长有点不解:“那你激动什么?走,正好,咱们一同到你老家,一方面看望老人,一方面调查案情。”
闫松林眉头深深皱起,不经意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只是心里另外起了波澜。因为“老八路”刚才所说的“柳叶眉”正是他奶奶,奶奶曾经说爷爷闫山贵南下抗战牺牲在外地,连个尸体也没有留下。难道奶奶说了谎,还是和这根银簪之间有什么故事……他不敢往下想。
到达松树湾的时候,闫松林借故把李所长拉到一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李所长听了心里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柳叶眉竟是老同学闫松林的奶奶。心里是既兴奋又矛盾。他安慰闫松林说:“你别多想,也许其中另有隐情,我们先听听老人怎么说吧。”
闫松林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奶奶把他叫回来要告诉他的“秘密”,八九不离十与这根银簪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天知地知和她知了。
一行人进到那年月不短的老房子里,闫松林看到一向健朗的奶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头发干枯而稀薄,不由得心里一酸,早已把刚才的事丢到了脑后,扑上前去颤声叫了一声“奶奶”,喉头就哽咽了,双手抓着奶奶的手,眼泪哗哗地涌出来。
卧病在床的柳叶眉听到喊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闫松林,眼睛亮了一下:“我可是憋着这口气等着你回来啊……”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了一旁穿着公安制服的李所长。她犹豫了一下,回头问闫松林,“怎么,你们全知道了?”
烈女真相(4)
闫松林这才回过神来,望了一眼李所长,对老人说:“这是派出所的李所长,我的同学,他来这里办一件事……”
老人摇了摇头:“知道了也好……不过,事情的真相只有我知道,只有天知道……”
话说到这儿,闫松林和李所长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李所长掏出那根银簪上前轻轻地问:“老奶奶,你可认识这件东西?”
老人转过头来,缓缓睁开眼睛,等她看到李所长手中的那根银簪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呼”地一声坐起来,一把抢过银簪上下左右地细细打量了一遍,惊奇地问:“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件东西?”
见此情景,李所长心里有了底,同时也增添了无限疑惑,但面上仍然平静地说:“这是在闫家寨新建公路工地的一座乱坟中找到的,我们怀疑……”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闫松林紧张地望着老人,希望老人能够摇摇头断然否定。可是,老人脸上平静如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六十多年了,我不想把它带到阴曹地府去。现在既然这个东西也重见天日了,我也就不隐瞒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的白杨树在秋风的吹拂下,树叶飘飘然离开枝头,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悄然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老人的思绪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了六十多年前……
周山虎拉着刚满十八岁的柳叶眉偷偷地钻进了闫家寨村后的那片柳树林子。正是三伏天,林子里一片蝉噪。来到林子深处的一个隐秘处,周山虎用石块赶跑树上那些没心没肺的东西,这才转过身来在满脸泪痕的柳叶眉身边坐下,默不作声。柳叶眉把长长的辫子向后一摔,双手抓住周山虎的胳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忧愁地望着他说:“山虎哥,你说怎么办?我如果一进那闫王爷的门,恐怕是今生再难和你相见了……”
周山虎轻轻地抚摸着柳叶眉软绵的小手,语气坚定地说:“不行你就跟着我跑吧。咱们就到这中条山里去投靠八路军,打鬼子,斗地主,自己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不然,呆在这里不是被那闫王爷欺负,就是要被小鬼子糟蹋。”
“可是,我不忍心丢下重病在床的老爹啊,爹一个人……如果没有老爹,我早和你跑了……”
“可你也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卖给闫王爷做小老婆啊,何况,他家那只母老虎能容下你吗?”
烈女真相(5)
柳叶眉深情地望着身材魁梧、肌肉发达、方盘大脸的周山虎,把身子慢慢地贴上来:“山虎哥,我想过了,我们可能前世有情,今生无缘。不过,我不甘心,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现在就把我要了吧,也不枉我们好一场……”
“叶妹……”周山虎一下紧紧地抱住了她滚烫丰满的身子。
“好啊,你小子吃了豹子胆,竟敢在这里偷我的女人……来呀,给我往死里打!”
周山虎和柳叶眉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只见地主“闫王爷”手里挥舞着那根明晃晃的文明棍,嘴里唾沫四溅,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持枪舞棍,嗷嗷扑上来。周山虎自小和父亲打猎,学过几手,见势不对,一把把柳叶眉推到身后,随手抓起一根树杆,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一场恶斗,猛虎不敌群狼。眼看周山虎就要被闫家的家丁打倒,柳叶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喝一声:“你们都住手!如果你们打死了山虎哥,我就一头在这树上撞死,陪他一起上路。”说着就要往旁边的一棵大柳树上撞。
闫王爷一看急了,大声喝道:“快停下,拉住她!”
家丁们放开了已经是遍体鳞伤的周山虎,抓住了柳叶眉。周山虎正要挣扎着上前去救柳叶眉,柳叶眉大声喊着:“山虎哥,别管我,你快跑,如果我死了,你记住给我报仇……”
周山虎看看他们人多势众,自己不能一下取胜,只好放弃。他含泪叫了一声:“叶妹……你一定要等我……”深情地看了一眼正在挣扎的柳叶眉,转身向中条山深处跑去。
当天,闫家就张灯结彩,准备给闫王爷和柳叶眉圆房办喜事。柳叶眉抱定一死的决心,一直在寻找机会。闫王爷的老婆崔氏虽然比他小一二十岁,也不会生养,但却是有名的母老虎。因为不能生养,她一直想让自家的侄子过继给闫家当儿子,好接下这万贯家财,但闫王爷不想让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财产流入外姓人的腰包。俩人为了这事一直绷着。现在闫王爷要娶柳叶眉进门取代自己的位置,她岂肯轻易罢手?当即耍起泼来,大闹了一场,整个闫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闫王爷虽然心狠手辣,在众人面前凶狠霸道,却是惹不起他家的这只猛虎。看看到口的肥肉干着急却不能入口吞下,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罢,让家丁把柳叶眉锁到柴房里,再想良策。
母老虎知道闫王爷的心思,下决心要害了这个柳叶眉,不能让闫王爷的好事得逞。她暗地里指示家丁们折磨柳叶眉,能致死最好。家丁们知道这个女人是闫王爷的心头肉,害怕让他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也惹不起这个母老虎,胆大的趁人不注意,像猪一样抱住柳叶眉乱啃乱摸一气,胆小的只是不给她饭吃或者少给饭,柳叶眉受尽折磨却有苦难言,想寻死又找不到机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何时才是尽头。
烈女真相(6)
柳叶眉的遭遇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他就是在闫家充当小工头的闫山贵。
闫山贵和周山虎岁数不相上下,性格却截然相反。他在闫王爷家里打长工,因为是同姓,加上生性乖巧,善于见风使舵,所以很得闫王爷的信任,让他做了一个小工头。闫山贵早就喜欢上了长得像画一样的柳叶眉,但是却不敢和身强体壮的周山虎相争,只是在暗暗寻找着机会,梦想发一笔横财,然后再到柳家求聘。他相信到那时候,穷得像水洗过一样的周山虎肯定是和他争不过这个柳叶眉的。现在看到周山虎被迫出走,闫王爷和他的母老虎为柳叶眉相斗不下,认为把柳叶眉弄到手的机会来了,不禁心头大喜过望。
闫山贵拿出自己这几年苦心积攒的一点钱财,谎称柳叶眉是自己的远房表妹,用好酒好肉买通家丁,说让自己来看守表妹,绝不让她出任何问题。家丁们正在为这件事而左右为难,见有人主动请缨,还有好酒好肉侍候,乐得做了顺水人情,柳叶眉这才少受了许多屈辱和皮肉之苦。
后来,母老虎为了让闫王爷彻底死心,就让柳叶眉做了自己的丫环,每天端香的送臭的,稍有不顺,轻则百般辱骂,重则抬手就打。肚子里时常是饥一顿饱一顿,身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躲过母老虎的眼睛,柳叶眉常在半夜三更悄悄地流泪,盼望自己的山虎哥早日回乡为她报仇雪恨,带她远走高飞。闫山贵知道她的心思还在那个周山虎身上,暗暗下决心要把柳叶眉弄到手,于是对她格外关心,百般讨好。她有时挨了打受了骂,闫山贵就好言好语相劝,她饿了肚,就偷偷塞给她几个白面馍。渐渐地,柳叶眉对这个闫山贵产生了好感,对他十分感激。
这个时候,中条山里突然出现了一支游击队,队长叫“飞山虎”,据说两手会打双枪,黑夜能使飞镖,经常神出鬼没地打击鬼子和汉奸。闫王爷派出的人回来报告,说这个“飞山虎”就是当年被他打走的周山虎。这个消息使闫王爷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也不禁心惊胆战,生怕这个周山虎哪一天夜里突然打回来要了他的老命,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闫山贵这段时间正在软磨硬泡地缠着柳叶眉办婚事。柳叶眉的爹自从女儿被抢进闫家,连气带病,不几天就在自己家里悄悄吊死了。等柳叶眉得知消息回到家里时,尸体己经生蛆了。柳叶眉抱着爹大哭了一场,可是别说棺材,就是连给爹弄一身衣裳的钱也没有,她又气又急不知道该怎么办。闫山贵抓住时机,出钱把她爹的丧事给办了,柳叶眉不知如何感激他才是。闫山贵说:“感激什么?就当女婿出殡了老丈人。你看你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咱们俩成了亲,以后也有个照应。”
烈女真相(7)
柳叶眉低头想了一阵说:“山贵哥,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我心里一直装着山虎哥,我答应活要做周家的人,死要做周家的鬼。现在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真是感激不尽。不过要想让我嫁给你,只有当山虎哥他……他不在了,我就答应你。”说着,两个眼圈就红了。
闫山贵听了,心里可恨起这个周山虎来,恨不得现在就拿刀杀了他,只能暗暗咒他早日死掉好成就他的好事。他知道柳叶眉的脾气,硬的是来不得的,只有慢慢地等待机会。
这天晚上,闫山贵收拾完工具去找柳叶眉,想和她商量早些把婚事办了,免得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夜长梦多。路过闫王爷睡的后房时,忽听得里面有说话声,就好奇地凑上去。这一听,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闫王爷把害怕周山虎回来报仇的事向他老婆母老虎说了,那母老虎一听,也吃了一惊。如果周山虎真杀回来,就凭她和她男人办的那些事,哪个也不得活命。当下就说:“那你还呆什么,赶快找个靠山啊!”闫王爷说:“现在找靠山只能找日本人,但是我看这些东洋鬼子们都是不好招惹的东西,弄不好哪天,周山虎没杀我们,他们反而把我们杀了。”母老虎不经意地说:“你个笨猪,不会想个办法吗?上次那个日本兵小队长佐川让你给找女人,你没有给他找下,我看他对你可真是有看法。我们现在把这个柳叶眉送给佐川,一方面讨好了日本人,另一方面,那周山虎将来打回来要人,就推说柳叶眉是让日本人抢去了,让他和日本人去要,我们不就坐山观虎斗了吗?”
闫王爷一听,不禁连声称赞:“这个主意高!这叫做移花接木,嫁祸于人。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本事。这事不容迟疑,明天我就先派人去和佐川联系一下,说妥就办。”
躲在窗外的闫山贵一听,肺都气炸了。这不是把我媳妇送给日本人吗?不行,得想个办法,来个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柳叶眉,果然,柳叶眉一听就急了:“山贵哥,你可要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啊。真不行,你就到山里去找山虎哥,让他回来救我,然后我们就一起参加游击队。”
闫山贵一听,两眼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他从身上掏出一根长长的银簪说:“叶妹,这是我娘临终前留下来的,她要我交给我的媳妇。我知道你心里还是装着那个周山虎,可是我也真的很喜欢你。现在到处是鬼子,我这次去山里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这银簪就暂时交给你,如果我死了,留给你作个念想,让你日后看到它也知道,除了周山虎,还有一个闫山贵也很喜欢你。如果我活着回来了,你再交给我……”
烈女真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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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眉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山贵哥你别胡说,我一定等你回来……”
闫山贵紧紧地抱住了柳叶眉,一边在她脸上狠狠地亲着,一边动手动脚。柳叶眉一边挣扎一边低声喊道:“山贵哥,你别这样,我说话算数,如果山虎哥他真的不在我就马上嫁给你,可是你现在如果不放开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到一起的……”
这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闫山贵刚才火烧火燎的身子顿时冷下来。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心火暂时熄灭,双手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眼前这个漂亮温热的柳叶眉,回到了自己的草房里,躺到土炕上,一边慢慢地回味着刚才那亲亲抱抱的美好感觉,一边在暗暗思量着……
第二天一早,闫山贵正盘算着进山去找周山虎,闫王爷却派人将他喊了去,说有重要事情让他去办。闫山贵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又不敢不去。果然,闫王爷让他去见佐川,说有花姑娘送上,请佐川派兵保护他的家产。闫山贵左右为难。去吧,送的是他想了好长时间的柳叶眉;不去吧,得罪不起闫王爷,更得罪不起那如狼似虎的鬼子兵。何况,还有一个“飞山虎”给柳叶眉撑腰呢!思来想去,只有自己是谁也害怕,谁也得罪不起,不禁懊恼起来,恨不得把这闫王爷和周山虎一起杀了才能如意。这样一想,开始时狠狠地把自己吓了一跳,后来再一想,他忽然笑了。
打定主意,闫山贵立即行动。佐川驻扎在县城,往返最快也需要一两天时间,中条山离闫家寨也有百余里,靠一双腿怕是跑断了也赶不上。闫山贵下了狠心,到镇上高价雇了一匹马,先跑到中条山里找到了周山虎,告知了柳叶眉现在的情况,请周山虎立即发兵去救。周山虎也是日夜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柳叶眉,问清情况后非常感谢闫山贵,约好第三天子夜时分带一个小队攻打闫家寨,枪杀恶霸,并让闫山贵到时做内应。闫山贵满口应承,立即返回。但是他并没有返回闫家寨,而是星夜赶往县城……
三天后的夜晚,周山虎带领游击队悄悄地潜入了闫家寨,一声枪响后,早已埋伏在大门口的闫山贵立即打开大门,把游击队引入院中,并且大声喊道:“‘飞山虎’ 杀进来了!”闫家寨的家丁们平时欺负平头老百姓还行,一听说“飞山虎”来了,早已吓得抱头乱窜,屎尿满裤,纷纷跪地缴械投降。周山虎毫不费力地把藏在牲口圈里吓得浑身筛糠的闫王爷和母老虎像老鹰叨小鸡似地拎出来,当众宣布了汉奸闫王爷的罪行,说:“对这些卖国求荣叛变投敌的汉奸,我们一个也不轻饶。”说完,双手一举,只听“啪啪”两声枪响,闫王爷和母老虎的脑袋就开了花。
烈女真相(9)
柳叶眉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禁不住扑在周山虎的怀里号啕大哭。周山虎安慰她说:“好了,现在仇也报了,我们也相见了,你就跟我参加游击队吧,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开了。”周山虎又转过身来向站在一边的闫山贵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谢谢你这几年对叶眉的照顾,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柳叶眉从头上取下那根银簪双手递过来:“山贵哥,这银簪还给你吧,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心上人,把它插到她的头上。”
闫山贵双手推着:“不不,这银簪就送给你吧,我……”
柳叶眉还是坚持把银簪留给他。闫山贵急了,把手一推说:“我也要和你们去打游击,请你收下我吧。”
周山虎一听,喜形于色:“好啊,我们热烈欢迎。不过,现在我们就要连夜撤退回到中条山里,你能同我们一起走吗?”
闫山贵一拍胸膛说:“我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可牵挂的,走!”
众人正准备撤出村外,突然枪声大作,一支鬼子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包围了村子。周山虎一边指挥众人抵抗,一边向村里撤退。火光中,佐川手握指挥刀,狞笑着大叫:“‘飞山虎’,你跑不了了,快快地交枪投降!”
周山虎一看敌人人多势众,恐怕难以脱身,把柳叶眉往闫山贵身边一推说:“山贵兄弟,你先带着叶妹藏起来,如果我们能冲出包围,你再带她来找我;如果出不去,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柳叶眉还要说什么,周山虎低声喝道:“这是命令,快走!”就带着队伍向村外冲去。柳叶眉没有办法,只好任闫山贵拉着她躲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窑洞里。
也不知鬼子来了多少兵,这场战斗从天黑一直打到天明,最终以游击队全军覆没而告终。“老八路”在这次战斗中被打残废,躲在死人堆中拣了一条命。村子里也被鬼子洗劫一空,村人死伤大半。鬼子残忍地割下了周山虎的头,回去后在城门上整整悬挂了十天……闫山贵和柳叶眉侥幸躲过了这场劫难。
柳叶眉得知这个噩耗,只觉得天塌地陷,一下子昏了过去。闫山贵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但她一醒过来就开始不停地哭,只哭得肝肠寸断,气若游丝。
夜,黑漆漆的,如同泼墨。埋葬牺牲的游击队员的那片乱坟岗阴风凄凄,鬼火闪烁,不时听到那些死去冤魂的哭嚎,令人毛发倒竖,全身悚然。村人们白天都不敢到这里,更莫说这夜半三更了。柳叶眉摸到周山虎的坟头,点燃三柱土香,又摆上一壶酒,来祭奠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长和自己未过门的丈夫。她默默地跪在坟头,看着在浓重夜色里忽明忽暗的香头,仿佛看到了春日里,山虎哥和她一起跑过村后的那座小山岗,一起去采摘那满山怒放的玛榴花,他弄来一大把各色各样的花草,编了两个漂亮的花帽,一人戴一个,然后硬是拉着她跪在地上要拜天地,羞得她起身跑开了,只是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洒在坡上,周山虎在她身后一边追,一边喊着:“叶妹,你等等我,等等我……”
烈女真相(10)
现在,你的眉妹已经长大了,成人了,成了花一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姑娘,只等着你这个心上人来采摘,可是你却走了,把她孤伶伶地撇在这个世界上,’让她有了话儿向谁说,有了苦儿向谁诉,让她的终身向谁托……
柳叶眉越想越难过,禁不住悲从心来,从小声如溪流的呜咽,变成了涛涛如江河的咆哮。她一边哭,一边嘴里喃喃自语着:“山虎哥,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你等等我,我这就随你而去,我们生不能成夫妻,就是死了也要成为鬼夫妻,永远在一起……”
说完,站起身来,向坟头边的一块大石头撞去。这时,从身后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一把紧紧抱着了她的腰,嘴里低声喊道:“叶妹,你可千万别这样,千万要想开啊,没有了周山虎,还有我闫山贵啊,你可不能让我的一片苦心白费了啊……”
柳叶眉转身一看,原来是闫山贵。她叫了声:“贵哥!”扑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闫山贵一手搂着她温热的腰肢,一手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着安慰她:“人已经死了,再哭也没有用。你还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啊!”
柳叶眉住进了闫山贵家,山贵的姑母知道侄子的心思,加上柳叶眉模样是模样,活儿是活儿,是这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好闺女,如果真能成了她闫家的媳妇,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因此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闺女来看待,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冻了。柳叶眉自出娘胎到现在,还真没有享过像这样的一天福,心里对闫山贵和他的姑母渐渐产生了好感,只是心里还一时放不下周山虎。闫山贵更是乐得如同一只春鸟,进进出出脸上满是笑意,嘴里小梆戏不断。别人问起他是不是要娶柳叶眉了,他毫不避讳,说:“快了,就在八月十五吧。”这样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柳叶眉要嫁给闫山贵,都说山虎没福气,山贵娃也行,叶眉也应该享几天福了。
闫山贵和柳叶眉的大喜日子定在八月十六,闫家上上下下忙着在张罗喜事。八月十五晚上月正圆时分,柳叶眉跟闫山贵说:“明天就是我俩的大喜之日,我想今夜去祭奠一下山虎哥,顺便想告诉他一声,他一个人在那边恐怕很孤单啊!”闫山贵虽然心里有点不愿意,但看到柳叶眉那真诚的一双眼睛.想,反正明天晚上就是我的人了,他已经做了鬼,难道还能把她拐走吗?最后还是同意了。但他放心不下,也要随着她去,被柳叶眉拒绝了。
柳叶眉来到周山虎坟前,禁不住又悲上心来。她摆上供品,烧上土香,心里默默地说:“山虎哥,本来说好这一生你要陪好我的,但是你却先走了,本来我也要随你而去的,但是山贵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有报。明天我就要和他成亲了,你在地下就放心吧,我活着也不会忘记你,以后的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我都会来给你烧纸祭奠的,你在那边也就放心吧……”
烈女真相(16)
李所长还能说出什么呢?不过他仍然感到奇怪,柳叶眉当年大义灭亲,挽救了游击队,为革命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应该是有功之臣啊,为什么从解放到现在过了六十多年了,她却始终没有向任何人标榜自己,没向党和政府提出任何要求,心甘情愿地住在这山沟沟里?
老人挣扎着坐起来,一手拉着闫松林,一手拉着李所长,一字一句地说,当年,我柳叶眉是个受苦人,是游击队、共产党从火坑里把我救出来,如果没有游击队、没有共产党,也就没有我柳叶眉,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几句普通而朴实的话,令屋里的几个人热泪满眶。闫松林和李所长“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久久不愿起来……
有个名叫郑蟾的孤老头子,他每天要喝三顿酒,老酒下肚,就要骂人,骂谁?别人不骂,专骂扒手。
原来,三年前,他老伴身患重病,卧床不起。郑蟾老头把家中唯一的一头猪卖给了收购站,换回了一百八十元钱,想为老伴称斤桔子,一摸口袋,这一百八十元“救命钱”却不翼而飞了。
郑蟾老头丧魂落魄回到家里,身无分文,无法把老伴送进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等到村里干部陪同医生赶到郑蟾老头家里,郑大妈早已滴水不进,奄奄一息了。
折腾到半夜里,这个劳累了一辈子的好女人没有被抢救过来,就死在自己破茅屋的木板床上。
尽管医生劝慰他:郑大妈患的是晚期肝癌,别说一百八十元救命钱,就是堆满金山银山也不能“妙手回春”。可是,郑蟾老头总觉得对不起老伴。这个苦命的女人生了病连医院的门槛也没能踏进去。怪谁呢?怪那个丧尽天良的扒手。故而,他一骂就骂了三年。
这一天,郑蟾老头骂得正起劲,门外鬼鬼祟祟闪进来一个人。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宝贝外甥侯小利。
侯小利脚下象探地雷似地一步一步磨到郑蟾老头的身边,垂下双手,规规矩矩叫了声:“老娘舅。”没等娘舅回答,他就缩紧了肩膀,试探地问:“您老……还在骂那扒手?”
“我骂扒手,关你小猢狲屁事!”郑蟾老头抬起头来白他一眼,把正在夹菜的乌木筷朝桌面上一拍。
“嘻嘻,老娘舅,请您老不要发火。实不相瞒,当年偷您钞票的扒手,不是旁人,就是,就是……您那不争气的小外甥。”
“什么,原来扒手是你!”老娘舅瞪大血红的牛卵眼。把他从头望到脚,细细打量着。
“不,绝对不可能是你。”郑蟾老头知道,这个外甥虽则不学好,偷东摸西,劣性不改:但是怎么可能把手伸进自己亲娘舅的口袋里呢。
“啊哟哟,这‘扒手’又不是什么光荣称号、高贵头衔;我没有偷你的钱,何苦要自己抓个虱在头上搔搔呢l”说着,他从破棉袄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喏,老娘舅,这里一百八十元赃款,我退赔给你,并向你赔礼道歉。”说完,恭恭敬敬一个九十度鞠躬。
郑蟾老头看到侯小利拿出的钞票里还夹着一张白字条,伸手抓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卖猪的“收货发票”。
“啊,真会是你!”郑蟾老头捏着这张发票,嘴角簌簌牵动,两眼发直了。
“你,还是个人吗?竟敢扒走你舅妈的‘救命钱’?”郑蟾老头把侯小利兜胸揪住,一双火辣辣的眼睛逼视着他,举起手就要朝他打去。
侯小利没等老娘舅举起巴掌,就采取“主动”,左右开弓,狠揍自己的耳光,边刮边骂:“我该死,我无耻!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是披着人皮的恶狼,我是吃人不吐骨的魔鬼…”
侯小利正在狠揍自己的耳光,拚命跟自己上纲上线,忽听见院子外传来“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姑娘声音:“里面有人吗?”
郑蟾老头开门一看,果然是个身材苗条、容貌出众的年轻姑娘。这姑娘羞羞答答,涨红了脸,抖动着嘴唇,竟嘤嘤哭泣起来。半晌,她低沉了头,轻轻地承认:“扒走您老人家一百八十元钱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啊,一个男扒手还没结案,又冒出个女窃贼来,这倒使郑蟾老头作了难。他回头一看,自己那宝贝外甥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他那一百八十元钱却还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郑蟾老头只得把这姑娘请到屋里来。这姑娘踏进屋来,看到郑大妈的灵台,直扑过去,双膝跪下,泪如泉涌,抽抽搭搭地说:“好大妈,都是我的罪过,我偷走了大伯的‘救命钱’,害死了您老人家,我、我……今天向您认罪来了。”
郑蟾老头把她扶了起来,经过盘问,方才知道这姑娘名叫石梅珏,家住镇上。梅珏姑娘把作案时间、地点、前后过程都交代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使得郑蟾老头又不能不相信。
就在郑蟾老头百思不解时,她从精致的小包里取出一个洁白的手绢包。解开手绢包,里面是一叠齐刷刷的十元票子。
桌上的一百八十元钱,郑蟾老头还没有收起;这个陌生姑娘又送来这一大笔钱,郑蟾老头如何敢拿。他慌忙不迭双手推住,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你、你…你一定弄错了人。我知道扒我钞票绝对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很不争气的小伙子……”
郑蟾老头话还没有说完,梅珏姑娘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她吃惊地瞪圆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唇愈加抖索不停。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叫了起来:“确实是我,确实是我,再也没有别人……大伯,您老人家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镇静后,又轻轻补上几句,“郑大伯,我是个姑娘家,怎会平白无故冤枉自己做贼呢!这三年来,实在折磨得我内心受不住,我才顾不得丢人现眼,上门来赔礼道歉。您老人家要是能原谅我,就把这钱赶快收下吧!”梅珏姑娘见郑蟾老头不肯收,便把这叠钞票放在郑大妈的灵台上,又对着郑大妈披黑纱的遗像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郑蟾老头从她恳切的语句中看出她并不是个坏的姑娘,就问:“你怎么会去做扒手的呢?”姑娘这才慢慢道出这件事的原委:
镇上的姑娘近年来时兴起来:拍订婚照,颈项里都要挂一条金项链。那时,梅珏姑娘还是个待业青年,没有旁的生财之道,只得接了一批枕套,没日没夜地描图绣花,累得腰酸背疼,总算积下一笔钱来。可是,她走到首饰店去,却连份量最最轻的项链也买不回来。她想女伴们订婚时都有金灿灿的项链,只有她颈根里空荡荡的,她怎能坍得起这个台呢!女伴们生来尖嘴薄舌,—个比一个能说会道,肯定会把她百般嘲弄,变为一世的话柄。因此,她就动了偷的念头,扒了郑蟾老头的钱。
姑娘说到这里,流下了悔恨的眼泪。直到姑娘含泪离开时,郑蟾老头还没有明白过来。他真以为自己喝醉了酒,在大白天做梦。但是,揉揉眼睛,看看桌子上一叠钞票、灵台上又是一叠钞票,才相信刚才确实来过两个自认扒手的年轻人。这真是:稀奇的事情年年有,哪有这件事情更稀罕。郑蟾老头被扒走了钱,死去了老伴,足足骂了三年,扒手没有露面,连贼毛毛也没有揪住一根。如今,一下子冒出一男一女两个扒手,一前一后退回两笔赃款,其中必然是一假一真。真的且不说他,那个假扒手为什么要自认做贼上门退钱呢?这里定有蹊跷。
可蹊跷的事还有哩。小猢狲侯小利送还了赃款后,好象“脱胎换骨,重投人生”,确实变了一个人。过去那个人人讨厌的“小猢狲”不存在了;他收心务农,干起活来胜过“拚命三郎”。他把老娘舅承包田和菜园子的农活,全部包揽了下来。大家都说郑蟾这个孤老头子,好象多了个孝顺儿子。
石梅珏送还钞票后,也不断往老郑头家里跑,今天来缝缝补补、洗洗刷刷,明天送点好吃的水果点心什么的。大家又说,郑蟾这个孤老头子好象又多了个孝顺女儿。
郑蟾老头为了揭开“真假扒手”之谜,他不动声色,冷眼观察,不几天他就发现一个奇怪现象:石梅珏撞见侯小利显得自然随便,若无其事,而侯小利见到梅珏姑娘却露出骨节骨骱不舒坦,不是泼粪泼到了田埂上,就是坌田坌到了脚板上,一副丧魂落魄、六神无主的狼狈相。
一天,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郑蟾老头想到侯小利还在田里干活呢,他担心小外甥光着身子,淋在雨里会要伤风感冒,便赶紧拿起一把雨伞,从桌上抓起侯小利的外衣,正准备给他送去,只见“叭”从口袋里掉下一块用纸裹着的硬东西。他从地上拾起来,好奇地剥开纸,里面竟是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摊开皱巴巴的纸,原来是一封信,只见上面写着:
痛苦的石梅珏同志:
你看到这枚军功章,一定知道我是谁了!是的,我就是偷你钱包的扒手。请你别再苦恼了,更不要再找到我娘舅家里来,要是暴露了秘密,那还得了!我恳求你,让我这卑劣的扒手独自一人来赎罪吧!
真正的扒手
啊,这不正是他宝贝外甥的笔迹!这只小猢狲到底在捣什么鬼呢!一会儿说三年前扒了我的一百八十元,一会儿又说是偷了梅珏姑娘的钱包。郑蟾老头感到其中必有奥秘。
就在这时,石梅珏从屋外进来,一眼看到桌上的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她大惊失色,就象根木头一样呆在原地。
郑蟾老头刚要开口,只见窗外雨帘中侯小利朝自己家奔跑着。好,郑蟾老头想:机会来了。他马上利索地把信压在军功章下面,迅速拿起雨伞走到屋外,当侯小利冲进屋里时,他早已偷偷踱到后窗边,从窗缝里望进去,只见石梅珏捧着信和军功章在嘤嘤哭泣。
侯小利闷声不响地用块干毛巾在擦脸上的雨水,雨水早已擦干了,可他还在机械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擦着脸。过了好长时间,石梅珏抹干了眼泪,收起军功章,向门外走去。
这时侯小利才快步走过去:“小石同志,你现在已经明白了,我就是偷你钱包的小偷。那天,我在汽车上扒了你的钱包,跳下车,拉开包,首先看到一百八十元,心里一喜欢,再看了顾霞林烈士写给你的遗书,我追到车站,可汽车早就开走了。我唯一的办法,就 是把这一百八十元替你归还给郑蟾老人。现在我已还了,请你今后再也不要到我娘舅家来了。”
石梅珏把军功章紧紧捧在心窝口,两眼泪汪汪地说:“事情的真相,你全知道了。我也可以做到今后不来了,但,你必须把、把他的遗书还给我……”
侯小利打断她说:“不,遗书是不能给你的!”
石梅珏走到侯小利面前:“我给你下跪,我恳求,还给我吧,还给我吧。”
侯小利却象一尊泥塑木雕,毫无表情,两眼直呆呆地看着前方。半晌,他才说:“这是你的性命宝贝,也是我的性命宝贝,我侯小利只要一看到它,就再也不会做坏事了。”
郑蟾老头看到这里,心里有点谱了,可还是不明白:他俩提到的顾霞林烈士,是老山前线的排雷英雄,是全乡人民的光荣和骄傲,他为什么要给梅珏写遗书?看来,现在只要把遗书拿来一看,就可弄个水落石出了。
郑蟾老头他“嘭”地推开门,一下子出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侯小利!什么遗书,快拿出来!”郑蟾老头把手一摊,一对牛卵眼,直盯着侯小利。
“不,不!”石梅珏慌忙地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只吐出一个“不”字。侯小利在一愣怔之后,尴尬地朝娘舅一笑说:“老娘舅,我们没说什么‘遗书’的,您老听错了。”
“什么!”郑蟾老头又瞪大了血红的牛卵眼,“小猢狲,你娘舅还没有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
石梅珏忙在一边说:“郑大伯,我们没有说过什么‘遗书’。您确实是听错了。”
郑蟾老头这时反倒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稳笃笃地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既然你们都说我听错了,那么,我也只有请公安同志来,把真正的小偷捉出来。”
谁知,话音刚落,两个年轻人象被电触到似的,一下子奔到郑蟾蟾老头前,苦苦恳求:“不要去报案,不要去报案。”郑蟾老头把手往桌上猛地一拍,人“呼”地一下子站起来,说:“上派出所!走!”说着就揪住侯小利。
侯小利是知道自己老娘舅脾气的,看来今天是执拗不过他了,这才从内衣口袋里抖抖索索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包,揭开塑料纸,又是一层牛皮纸,摊开牛皮纸,又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纸,郑蟾老头一把抢了过来,只见一张留有血迹的信纸上写着:
我最亲爱的梅珏妹:
明天拂晓,一场激战要打响了,我可能在这次战役中“光荣”,我不愿将我的终生悔恨带进坟墓,就是三年前,我送给你的那根金项链,是我在镇上扒了一位老大爷一百八十元钱买的。当时,我想等到我凑齐这些钱再归还给他,因此我一直保留盖他卖猪的那张发票,谁知钱未凑齐,我上了前线。我在老山,内心不得安宁,我再也憋不住了,鼓起勇气向战友诉说了。战友们谁也没有嘲笑我,纷纷拿.出自己的钱,凑足了一百八十元,要我偿还这笔宿债。请你看到此信后,把这钱归还给这位老大爷。地址,姓名都在那张发票上。我在九泉之下会感谢你的。
永远爱你的顾霞林于激战前夜
郑蟾老头放下这封遗书,坐在桌前,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原来如此。”郑蟾老头好象在自言自语地喃语:“烈士……小偷,烈士……小偷。原来三年前,是这个烈士……”
这时郑蟾老头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算划上了。当火焰刚舔上遗书的一角时,两个年轻人又一次扑向郑蟾老头,石梅珏拉着他拿着火柴的手,侯小利抢他手中的遗书,一起喊着:“不、不能烧掉它!”
郑蟾老头猛然地把两个年轻人推开,几乎是用吼叫的声调说:“你们懂什么!懂什么!!你们要把它藏起来,让英雄的污点留给人家当话柄吗?”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皱纹象斧砍刀刻一般,用命令的口吻对两个年轻人说:“这件事只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俩胆敢泄漏出一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着,又划上一根火柴。
石梅珏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声抑制不住的悲泣:“他都是为了我!是我害苦了他……”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珍贵的遗书渐渐变为灰烬,化作了翩翩起舞的黑蝴蝶,她摊开洁白的丝手绢,把这堆纸灰珍惜地包裹起来。
不久这个乡改名为“霞林乡”,烈士出生的小镇,改名为“霞林镇”。烈士生前的部队也派代表出席了命名大会。这位代表在部队里是搞宣传报道的,他知道烈士在激战的前夜,淌着眼泪,给未婚妻写过一封遗书,而且写得很晚很晚。这应该是了解烈士的最珍贵资料。可是经乡党委几次追查才知道:它早已成了梅珏姑娘手绢包里的一堆纸灰了。
谁也不知道:作为烈士的顾霞林是怎样从泥泞的道路上,一步步地走过来的。只有梅珏和侯小利最清楚为国捐躯的英勇战士顾霞林是多么真实,多么亲切,完全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八成是元庆末年仁和初年的事吧。不管哪朝哪代,好歹跟这个故事无甚关系。看官只当是很久以前平安朝①的事就成。——话说当时藤原基经摄政,手下侍卫中,有某位五品。
①一七九四—一九二年,建都于平安京(即京都),是日本古代政治、文化极其辉煌灿烂的一个历史时代。元庆(877—885)。仁和(885—889)两朝约当平安前期。
在下本不愿写成“某位”,满想弄清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偏巧那名儿竟没能流传下来。想必是个凡夫俗子,没资格留名青史吧。看来终究是史书作者,对凡人凡事,没甚兴趣使然。这一点倒同日本的自然派作家大相径庭。须知,王朝时代的小说家,并非有闲之人。——总而言之,藤原摄政王的侍卫中,有某位五品的武士,是这故事中的主人公。
且说这位五品,实在其貌不扬。首先,身材矮小。其次,红鼻头,八字眼。嘴上的胡须,不必说,稀稀拉拉。瘦瘦的两颊,显得下巴格外地尖。嘴唇嘛……要—一细数起来,真个是说也说不尽的。我们的这位五品,天生得就如此邋遢,不同一般。
五品是何时何以来侍奉基经的呢?这谁也不晓得。反正,很久以来,总是穿着同一件褪了色的短褂子,戴着同一顶瘪塌塌的京式乌帽,天天不厌其烦地尽同一职守,这倒是确凿无疑的。结果呢,谁见了也不会想到,这家伙居然也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光(五品已经四十开外)。相反,甚至觉得,凭他这副寒怆通红的鼻子,徒有其名的几根胡子,生来就该在朱雀大路上让风吹雨打。上起主人基经,下至放牛娃儿,不知不觉,谁都这么认为,无人怀疑。
一个人有了这样一副尊容,所受到的待遇,恐怕无须在下多费笔墨。在班房里,五品甚至不如一只苍蝇,一干武士对他理也不理。连那些有品无品的下属侍卫,总共二十来号人,对他的进出也出奇地冷淡。五品吩咐什么事的当口,一伙人决不会停止闲聊。对他们来说,五品的存在,好比空气一样无影无形,眼里就没有他这个人。底下人尚且如此,更不消说上面的头儿脑儿了,压根儿不把他当回事,说来也是他命该如此。他们对待五品,冷冷的表情背后,藏着类似小孩子家无聊的恶意,要说什么话,全凭打手势。人之有语言实非偶然,手势也常有不足以达意之时。可是,他们却认为是五品悟性不佳。于是,手势一旦行不通,他们便从五品头上那顶瘪塌塌走了样的京式乌帽,一直到脚下一双快要磨破的草展,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嗤鼻一笑,陡地转过身去。尽管如此,五品却从不动气。那些不平之事,他全然不觉,为人竟窝囊怯懦到如斯地步。
可是,那些同僚武士,倒要来找他寻开心。年长的拿他丑陋的仪表当笑料,总是说些老掉牙的打趣话;年轻的学样儿,也借机取乐逗限耍嘴皮子。他们当着五品的面,对他的鼻子、胡子、纱帽、短褂,大肆品评而不知厌足。不仅此也。他,以及他那个五六年前就分了手的地包天婆娘,连同跟那婆娘相好的酒鬼和尚,也都常常成为他们的笑料。这还不算,更有甚者,他们还不时弄些恶作剧。在此无法—一列举。譬如,把他竹筒中的酒喝掉,而将尿灌将进去;在下仅举一端,其余则概可想见了。
然而,五品对这些嘲弄,全然无动于衷。至少别人看来浑似无动于衷。不论别人说他什么,五品连个脸色都不变一变。一声不吭,捋着他那几根胡子,做他该做的事。只是他们的恶作剧,诸如把纸条别在他顶髻上,或把草展插在刀鞘上,过于让他难堪时,他才脸上堆着笑——也分不清是哭还是笑,说道:“莫如此呀,各位仁兄!”凡是看见他这表情,听见这声音的人,一时之间,竟会油然生出怜悯之情(受欺侮的,何止是红鼻五品一人。还有许许多多不相识的人,都会借五品的表情和声音,谴责他们的无情)。——这种感情虽然淡薄,刹那间却浸透他们的心田。只是当时这种心情,始终能保持住的人,却是微乎其微。就在这微乎其微的人中,话说有个无品的侍卫,乃丹波国人士,一个嘴上茸毛刚刚长成胡子的年轻后生。当然,这后生起初也和众人一样,没来由地轻蔑红鼻五品。可是有一日,凑巧听见“莫如此呀,各位仁兄!”这声音竟在脑中盘旋不去。从此以后,惟有在这后生眼里,五品才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因为,从五品那张营养不良,面带菜色,木讷迟钝的脸上,透露出这是一个饱受世间迫害的“人”。这位无品的侍卫,每每想起五品的遭遇,便不能不感到人间的一切,赫然显露出它本来的卑劣来。而与此同时,那只冻红的鼻子,可数的几茎胡须,仿佛是一丝安慰,直透他的心底……
不过,这仅限于后生一人而已。除却这一例外,五品依旧还得像狗一般生活在周围的轻蔑之中。首先,他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只有一件海昌蓝的短褂和一条同样颜色的裙裤。现在已经旧得泛白,变成蓝不蓝青不青的。短褂还凑合,单是肩膀处略微塌了下来,圆纽带和菊花襻褪些色而已,至于裙裤的裤脚管却是破得不成样子。里面没有村裤,露出两条细腿,真好比瘦牛拉瘦官,一步一颤悠。同僚中即使嘴不损的人,见了也都觉得寒枪不过。再说,身上佩的一把刀也糟糕透顶,刀柄上的贴金已经变色,刀鞘上的黑漆也斑斑驳驳。他却照旧带着一只红鼻子,踢踢踏踏拖着双草展,本来就驼背,数九寒天下,腰越发猫了起来。他迈着细碎的步子,眼馋地东张张西望望,难怪连街上的商贩都要欺侮他。眼下就有这样一桩事。
有一日,五品去神泉苑,经过三条城门,看见六七个孩子聚在路边,不知在做什么。心想,是在玩“陀螺”么?便凑到背后去瞧了瞧。原来是在抽打一条跑丢的狮子狗,颈上还拴着绳子。胆小怕事的五品,一向虽有同情之心,却因为顾忌别人,从来不敢挺身而出。惟有这一次,见对方是几个孩子,便鼓起几分勇气来。于是,脸上堆着笑,在一个像是孩子头的肩上拍拍说:“就饶了它吧。狗挨打也会痛呀。”那孩子转过身来,翻起白眼,藐视地盯着五品。那神情就跟班房里,侍卫长见他没领会自己的意图,瞧他时的那副表情一模—样。“不用你多管闲事!”那孩子退后一步,撇着嘴说。“你个酒糟鼻子!算什么东西!”五品听了,这话宛似抽在脸上的一记耳光。倒不是因为遭人辱骂,生气光火的缘故,而是自家多嘴,自讨没趣,觉得实在窝囊。他只好用苦笑掩饰起羞辱,默默地继续朝神泉苑走去。身后,那六七个孩子挤作一堆,有的做鬼脸,有的伸舌头。五品当然不知道。即使知道,这对不争气的五品来说,又能怎样呢?
且说这故事中的主人公,倘如生来就专给人作践,活着没有一点盼头,那倒也不尽然。自打五六年前,五品就对一种山药粥异常执着。说起这山药粥,乃是将山药切碎,用甜葛汁熬成的粥。当时,作为无上的珍馐美味,其身价之高,甚至摆到了万乘之君的御膳里。因此,像我们五品这种人,只有一年一度,贵客临门时,才能沾光尝尝。即使那时,能喝到嘴的,也少得仅够润润喉咙而已。于是,很久以来,饱餐一顿山药粥,便成了他惟一的愿望。当然,这愿望他从没告诉过人。不但如此,甚至连他自己都还不清楚,这是他平生之愿。也不妨说,他事实上就是为这盼头而活着的。——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笑其愚蠢的人,毕竟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不料,五品“饱餐一顿山药粥”的梦想,居然轻而易举变成了现实。欲道出个中始末,正是在下写这篇山药粥的目的。
话说有一年,正月初二,正是基经府上贵客临门之日(这一日,与皇后和太子两宫之宴乃在同日,摄政关白府设宴招待王公大臣,与两宫之宴并无逊色)。五品也挤在侍卫之间,面对满桌的残羹剩肴。那时尚无扔掉剩肴让人捡食的做法,而是让家巨聚集一堂,共而食之。虽说可同两宫之宴比美,终究是在古时,纵然品类多多,美味却不多。无非煮年糕、炸年糕、蒸鲍鱼、风干鸡、宇治小香鱼、近江鲫鱼、绸鱼干、鲑鱼镶鱼子、烤章鱼、大虾、大酸橙、小酸橙、柑桔、柿饼之类。其中便有话说的山药粥。五品年年盼着这山药粥。可是,人多嘴多,每次能吃到自己嘴里的,却多乎不多。今年的粥又格外少。这么一来,兴许是五品心里作怪,觉得那粥,较往日尤其甜美可口。于是,他盯着一只喝光的空碗,将稀稀拉拉的胡子上沾的粥星儿,用巴掌抹了一把,自言自语地说道:“几时才能趁心喝个够哟!”
话音未落,便有人戏谑地问:“大夫阁下竟没称心吃过山药粥?”
俨然一介武夫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五品从他的驼背上抬起头,怯生生地朝那人看过去。声音的主人是民部卿时长的公子藤原利仁,那时也在基经府内当差。是个膀阔腰圆、身量超群的伟男子,一面嚼着烤栗子,一面一杯复一杯地喝黑酒。人已喝得半酣。
“好可怜哟。”利仁见五品抬起头,声音里半带轻蔑半带怜悯,接着说道,“愿意的话,我利仁可让阁下称心如意吃个够。”
即便一条狗,终日受虐待,偶尔给块肉,也不会轻易凑上去的。五品照例挤出那副不知是笑还是哭的笑脸,看看利仁的面孔,又看看手上的空碗。
“不愿意?”
“……”
“怎么样?”
“……”
这时,五品感到众人的目光都猬集在自己身上。一言之差,定然又要招来一通嘲弄。甚而觉得,回答什么都照旧会受人戏耍。真是左右为难。这时,要不是对方声音不大耐烦地说:“不愿意,也不强求。”五品说不定会把空碗和利仁,一直比来比去,看个没完。
听见这话,慌不迭地答道:“岂敢……不胜感谢。”
凡听见俩人对话的人,一时都失声笑了出来。“岂敢,不胜感谢。”——甚至还有人这样学舌。在盛着黄橙绿桔的槲叶盘和高脚漆盘之上,众多软筒硬筒京式乌帽,便一齐随着笑声,如同波浪般摇晃起来。其中笑得最响,最为开心的,是利仁。
“那就改日有请尊驾。”说话之间,他蹙起眉头来。是涌上来的笑声和酒气一起噎在喉咙里的缘故。“……不知意下如何?”
“不胜感谢。”
五品红着脸,把方才的话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不用说,这次又引起哄堂大笑。至于利仁本人,正是要叫五品再说一遍,才故意这样叮问,所以,觉得比方才还可乐,就更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来自朔北的粗野汉子,生活里只懂两件事,一是豪饮,一是狂笑。
幸而谈话的中心,不久即离开他俩。即便是打趣逗笑,只管注意这位红鼻五品,也许会招别人不快。总之,话题一个接一个,直到酒菜即将告罄,一个见习侍卫讲笑话,说有个人要骑马,两脚却套在一只皮护腿里,才又引动一座人的兴头。可是,惟独五品,浑然充耳不闻。想必山药粥这三字,已占据他的全部心思。哪怕面前摆着烤山鸡,筷子都不去碰一碰。尽管杯里有黑酒,嘴也不去沾一沾。自管两手放在膝上,宛如大闺女相亲,憨厚地红着脸,连花白的两鬓都红了起来,始终盯着空空如也的黑漆碗,傻瞪瞪地笑着……
过了四五天,一个上午,有两个骑马人,沿着加茂川畔,径朝粟田口,缓辔而行。其中一人,上穿深蓝色猎衣,下着同色裙裤,佩了一把镶金包银的大刀,是个“须黑鬓美”的男子。另一人则在海昌蓝的短褂上加了一件薄薄的绵衣,是个四十来岁的武士,看他那情景,无论是马马虎虎系着的腰带,还是鼻孔里沾满鼻涕的红鼻头,浑身上下,无处不显得寒酸破落。至于坐骑,两人骑的倒都是骏马,前面一匹是桃花马,后面一匹是菊花青,三岁的牙口,神骏得连路上的小贩和武士都要回头张望。他们后面,还有俩人拼命紧跟在马后,自然是持弓背矢的亲随和牵马执镜的马夫。——这一行人,正是利仁和五品,无庸赘言。
虽说尚在隆冬,倒恰逢天气晴和,没有一丝风,白花花的河石间,清潺潺的溪水中,蓬草枯立,纹丝不动。临河低垂的柳树间,叶子落光的树枝上,洒满柔滑如饴的阳光,蹲在枝头的鹡鸰鸟,尾巴动一动,影子都会鲜明地投射在街面上。一片暗绿的东山,上方露出圆陀陀的山头,犹如霜打过的天鹅绒,想必是比睿山吧。鞍鞯上的螺钿在阳光下晶光闪亮,俩人不着一鞭地径朝粟田口徐徐前进。
“您说,要带在下出去,究竟去哪里呢?”五品两手生分地拉着缰绳问道。
“就在前面。并非阁下担心的那么远。”
“这么说,是粟田口那里么?”
“暂且先这样想吧。”
今早,利仁来邀五品,说东山附近有处温泉,想去一趟,俩人便出了门。红鼻五品信以为真,恰值很久没有洗澡,这一向身上刺痒难熬。刚刚美餐过山药粥,再若洗个温泉澡,真是天幸其便。这样一盘算,便跨上利仁事先牵来的菊花青。不料,并辔来到此处,利仁的目的地,似乎不在这附近。现在,不知不觉已过了粟田口。
“原来不到粟田口啊?”
“不错,再往前走一点,我说您呐。”
利仁面带笑容,故意不看五品,静静地策马而行。两旁的人家渐渐稀少,此刻,冬日广漠的田野上,只见觅食的乌鸦;山阴的残雪,也隐隐地笼上一层青烟。虽然天晴日朗,但望着野漆树的梢头,尖楞楞地指向天空,都令人觉得刺眼,不禁生寒。
“那么,是在山科一带啦?”
“山科,这儿就是。还要往前哩。”
果然,说话之间已过了山科。何止如此。不大会儿工夫,关山也已掠在身后,终于晌午将过时,来到三井寺。三井寺内,有个僧人与利仁交情颇厚。俩人前去拜访,叨扰了一顿午饭。饭后又骑马赶路。一路上,较方才的来路,人烟更加稀少。尤其当年,盗贼四处横行,世道甚不太平。——五品把个驼背愈发低低地弓了起来,仰视着利仁的面孔问道:“还在前面吧?”
利仁不觉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小孩子家,被人发现了恶作剧,冲着大人微笑的样子。鼻尖上的皱纹,眼角旁的鱼尾纹,像似在犹豫,要不要笑将出来。于是,忍不住这样说道:“其实呢,是要请阁下前往敦贺。”利仁一面笑着,一面举鞭指向遥远的天际。鞭子下,一片银光闪烁,近江湖水正辉映着夕阳。
五品惊慌起来。
“敦贺?敢是越前那个敦贺么?越前那个……”
利仁自从到敦贺作了藤原有仁的女婿之后,多半住在敦贺,这事平素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想到,利仁居然要把自己带到大老远的敦贺会。别的不说,跑到山重水隔的越前国去,仅仅带这么两个随从,怎么能保路上平安无事呢?何况这一向谣言四起,说是有过往行人为强盗所杀。——五品望着利仁哀叹道:“您又戏言了。原以为是东山,岂知是山科。以为是山科,谁料是三井寺。结果,是越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倘使开头便直说,哪怕是下人呢,也该多带几个。——去敦贺,这如何使得!”
五品几乎带着哭腔,蹑儒着。若是没有“饱餐一顿山药粥”这念头,鼓起他的勇气,恐怕他当即便会作别而去,独自回京都了。
“尽管想开,有我利仁在,足可一以当千。路上无须担心。”
见五品如此惊慌,利仁不禁皱了皱眉头,嘲笑地说。然后叫过随从,将带来的箭筒背在身上,又接过一张黑漆弯弓,横放在鞍上,旋即一马当先,向前奔去。事已至此,怯懦的五品,惟以利仁的意志是从。他胆战心惊,东张西望,环顾周遭荒凉的原野,口中喃喃祷告,念诵依稀记得的几句观音经。那只红鼻子几乎蹭到马鞍的前桥上,依旧有气无力地催动着快慢不匀的马步。
原野上,得得的马蹄声喧,遍地遮满了黄茅,茫茫一片。一处处水洼,冷冰冰地映着蓝天,不由得令人暗想,这冬日的午后,怕是终久会给凝住吧?原野的尽头,是一带连山,光景是背阴的缘故,本该熠熠生辉的残雪,竟没有一星光芒,长长一道浓暗之中略带紫苍。就连这些也为几丛萧瑟的枯茅遮断,许多景物,是两个步行随从所看不到的。——这时,利仁蓦然回过头,向五品开口道:“请看!来了好一个使者。可报信给敦贺矣。”
五品不大明白利仁的意思,战战兢兢顺着弓的方向望去。那本是望不到人影的所在。惟见一只狐狸,于落日下,披一身暖融融的毛色,慢吞吞地走在不知是野葡萄藤还是什么攀缠的灌木丛中。——霎时,狐狸慌忙纵身奔逃。利仁急忙挥鞭纵马追去。五品也忘却自家,追随其后。不用说,两个随从也不能落后。马蹄踢石的得得声,冲破旷野的寂静,响了好一阵儿。俄顷,见利仁已勒马停住,竟不知何时捉住了狐狸,倒提着两只后腿于鞍侧。想必是追得狐狸走投无路,将其制服于马下,于是手到擒来。五品连连揩去胡须上的汗水,好不容易才赶到跟前。
“喂,狐狸,好生听着!”利仁将狐狸高高提至眼前,故意煞有介事地说,“去告诉他们,敦贺的利仁,今夜即将回府。就说‘利仁陪同一位稀客,正在途中。明日巳时时分,派人来高岛迎候,同时再备上两匹好马。’明白了吗?切不可忘记!”
说毕,一挥手,将狐狸远远抛进草丛。
“哎呀,跑啦!跑啦!”
刚刚赶上来的两名随从,望着狐狸逃走的身影,拍手嚷道。夕阳下,毛色近似落叶的脊背,不辨树根与石块,一溜烟没命地逃去。从一行人所立之处,望之尽收眼底。在追逐狐狸的当儿,不知什么工夫,他们已来到旷野上的高处,那里是一面缓坡,低处与干涸的河床相连。
“好个宽宏大量的使主!”
五品肃然起敬,衷心赞叹,仿佛刚认识一般,仰视着这位连狐狸都使唤得了的草莽英雄。而自己同利仁之间,究竟有何差别,却顾不得去思量。他感铭良深,只觉得利仁支配的范围有多大,自己也跟着沾多大的光。——逢到这种时候,恐怕最容易去阿谈奉承。然而,列位看官,此后倘从红鼻五品的态度中,看出什么逢迎拍马之类,切不可以此对他的人格妄加怀疑。
狐狸给抛了出去,骨碌碌地跑下斜坡,从干河床的石头间,轻捷地蹦窜过去,又一鼓作气,斜着跑上对面的斜坡。一面跑,一面回头望,捕获自己的武士一行,犹自并辔立在远远的斜坡上,看起来只有巴拿大小。尤其是桃花马和菊花青,沐浴着落日,衬托在寒霜凝露的空气中,比画的还要鲜明。
狐狸一扭头,又在枯茅中,如疾风一般飞跑而去。
一行人照准于翌日巳时时分来到高岛。这是个小小的村落,地处琵琶湖畔,与昨日大异其趣,阴霸的天空下,只有疏疏落落的几椽茅屋。岸边的松林间,展露出一泓湖水,意态清寒,水面上灰蒙蒙的涟漪,仿佛是忘了打磨的一面镜子。——到了这里,利仁方回头望着五品道:“请看!众人已经前来迎候。”
果不其然,只见湖畔松林中,二三十人,有的骑马,有的走路,牵着两匹备好鞍鞯的马,短褂上宽大的袖子在寒风中翻飞,正朝他们急急赶来。转眼之间,便到了跟前,骑马的慌忙滚鞍下马,走路的赶紧跪在路旁,一个个敬候利仁的到来。
“看来那狐狸果真报了信呢。”
“天生变化多端的畜类,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五品和利仁说话的工夫,已来到众家臣迎候之处。利仁道了声:“辛苦了。”跪着的人才连忙站起,接过俩人的马。顿时人人轻松起来。
“昨夜,有件稀奇之事。”
俩人下马之后,刚要在皮褥上落座,有个白发苍苍的家臣,穿了件红褐色短褂,走到利仁面前禀告。
“什么事?”利仁一面将家臣随从等端来的酒撰,给五品斟上,一面大模大样地问。
“是这样一回事。昨晚刚刚戌时,夫人忽然失去神智,开言道:”吾乃版本之狐是也。今日特来传达主公命令。请仔细听令!‘于是我等走上前去,但听夫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主公陪同一位稀客,此刻正在途中。明日已时时分,派人前往高岛迎候,同时再备上两匹好马。’”
“这事确是稀奇。”五品着意瞧瞧利仁又瞧瞧家臣,随声附和着,讨得两方都很满意。
“这样说还不算。而且,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万万不得迟误。如有迟误,吾将被主公赶出家门矣。’说着大哭不止。”
“那么,现在如何了?”
“后来便一下子昏睡过去。我们出来时,似乎还没有醒。”
“如何?”听完家巨的话,利仁得意地瞧着五品说,“连畜类都要听我利仁驱使!”
“真叫人不胜惊讶。”五品搔着红鼻子,低了低头,然后,张嘴结舌,故意显出吃惊的样子。胡子上还沾了一滴方才喝的酒。
当天夜里。五品在利仁府上的一间屋内,茫然瞧着方角座灯,竟难以入睡。漫漫长夜,眼睁睁直挨到天明。傍晚到达此地之前,一路上,同利仁及其随从谈笑风生,经过松山、小溪、枯野,以及荒草、落叶、岩石、野火、青烟——这些物事,一件件又在五品的心头浮现出来。尤当黄昏时分,暮霭沉沉之中,终于来到这府邸,看见长钵里炭火熊熊,不觉长长松口气时的那份心情——此刻,居然躺在此处,这不能不令人觉得,仿佛是遥远的往事。棉花有四五寸厚的黄被下,五品惬意地伸直了腿,情不自禁地呆呆看起了自家的睡姿。
被下,穿了两件浅黄色的厚棉衣,是利仁借与的,足以让他暖得动辄出汗。加之晚饭时,几杯老酒下肚,醉意更使他身上热烘烘的。枕畔,格子板窗外面,就是寒霜委地的大院子。他是这样的陶陶然,没有一丝苦寒的感觉。这一切与自己在京都的街房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尽管如此,我们的五品,心里好似七上八下,总有那么一抹不安。首先,时间慢得令人望眼欲穿。但同时又觉得,天亮——也就是说,喝山药粥的时刻,不要来得太快。这两种矛盾的感情,之所以相生相克,盖困境遇变化急剧,心情也变得不安起来,就如今日的天气一样,陡然变得冷飕飕的。凡此种种都是障碍,难得这样暖和,竟也不能使他轻易入睡。
这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高声说话。听声音,像是今日中途接他们的那个白发家臣,似乎在吩咐什么事情。声音干涩,许是从满地霜华上传过来的缘故?凛然如同寒风,甚至觉得句句穿透他的骨髓。
“这边的下人听着!奉主公之命:明晨卯时前,每人须交长五尺、粗三寸的山药一根。万万不可忘记,务必于卯时前交来。”
这话反复说了两三遍,俄顷,人声寂然,周遭随即一如方才,恢复冬夜的宁静。静寂中,只有灯油嘶嘶作响。火苗像条红丝绵,摇曳不定。五品把个哈欠硬是忍了回去,旋又沉入胡思乱想。——既然提到山药,准是要做山药粥才叫拿来的。这么一想,刚才只顾注意听外面而暂时忘却的不安,不知什么工夫,竟又潜入心头。而且,比方才尤为强烈的是,他不愿过早就把山药粥吃个够。这念头偏生跟他作对,总在脑中盘旋,不肯离去。“饱尝山药粥”的夙愿,要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兑现,几年来好不容易忍到今天,盼到今天,岂不白费力气了么?倘如办得到,但愿事情能这样:突然来个什么节外生枝,山药粥暂时喝不成,等除掉麻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再喝它个够。——五品的心思就像“陀螺”一样,滴溜溜总围着一处转,这时,因旅途劳累,不知不觉酣然睡去。
翌日清晨,五品一睁开眼,便惦记起昨夜的山药一事,所以什么都不顾,只管先打开格子板窗。这才发现自己睡得人事不知,怕是已过了卯时吧。院子里铺着四五张长席子,上面堆了两三千根圆木似的东西,像座小山,竟有那斜伸出去的桧皮房檐一般高。定睛一瞧,五尺长三寸粗,齐刷刷的尽是大得出奇的山药。
五品揉着惺松的睡眼,四下看过来,简直目瞪口呆。借大的院子里,好似新打的桩子上,接连安了五六口能盛五石米的大锅,穿着白布褂子的年轻使女,不下几十人,围着大锅忙乎。烧火的,掏灰的,将白木桶中“甜葛汁”舀到锅里去的,人人为熬山药粥,忙得不可开交。锅下冒出的青烟,锅内升腾的热气,同尚未消尽的晓霭融成一片,广阔的庭院整个儿笼罩在灰蒙蒙之中,甚至辨不清物事,惟有锅下熊熊燃烧的烈焰,发出红通通的亮光。所见所闻,乱乱哄哄,就像着了火打起仗似的。五品这时才想到,熬山药粥竟用这样大个儿的山药,在这样大家伙的锅里煮!而自己,就为喝这口粥,才巴巴儿地从京都跋涉到越前的敦贺来。这一切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我们五品那值得同情的胃口,其实,这时早已倒掉了一半。
一小时之后,五品同利仁,同利仁的岳丈有仁,共进早膳。面前,一个带梁的大银锅里,漫然如同海水般装了满满一锅的,就是那可怕的山药粥。五品方才已看见几十个年轻后生,灵巧地使着薄刃刀,将堆得房檐高的山药,从一头麻利地切碎。然后,那些使女跑来跑去,你来我往,把切好的山药拾摄起来,放进一口口大锅里,拾摄起来,再放进去。最后,等到长席上的山药一根不剩的时候,便见几团热气,混合着山药味,甜葛味,从锅中冉冉升腾到晴朗的晨空。目睹这一切的五品,此刻面对着银锅里的山药粥,不等品尝,就已觉得腹满肚胀,恐怕一点也不夸张。——五品面对银锅,难为情地揩着额上的汗水。
“这山药粥,您从未喝个够。现在不用客气,只管喝吧。
岳丈有仁吩咐童儿们,又在桌上摆了几只银锅。每锅的山药粥,都满得几乎溢出来。本来就红通通的鼻子,现在越发红了,将锅里的粥盛出一半倒在大土钵里,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家父也说了,务请不要客气。”
利仁从旁不怀好意地笑道,劝他再喝一锅。吃不消的,只有五品。说得不客气,这山药粥,打一开始他就一碗都不想喝。如今,他捏着鼻子,勉勉强强才喝掉半锅。若再多喝一口,恐怕不等咽下去就会吐出来。话又说回来,倘若不喝,等于辜负利仁和有仁的一片厚意。于是,他又闭上眼睛,把余下的半锅喝掉了三成。最后,连一口都难以下咽了。
“实在感谢不尽。已经足够了。——哎呀呀,实在感谢不尽。”
五品说得语无伦次。显然他已尴尬透顶。胡子上,鼻尖上,淌着豆大的汗珠子,简直不像在寒冬季节。
“吃得太少啦。客人显然客气哩。喂喂!你们在干什么呐?”
童儿们随着有仁的吩咐,又要从银锅往土钵里盛粥。五品挥动着两手,像赶苍蝇一样,表示坚辞之意。
“不能要了,已经够了。……太失礼了,足矣足矣。”
若不是利仁这时指着对面屋檐说:“瞧那边!”有仁说不定还会劝个不停,要五品喝山药粥。幸好,利仁的声音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那座房子上。朝阳正洒在桧皮聋的屋檐上。炫目耀眼的阳光下,老老实实坐着一只毛色润泽的畜类。一看,正是前日利仁在荒郊枯野的路上,捉住的那只阪本野狐。
“狐狸也要吃山药粥哩。来人哪!赏它些吃的!”
利仁的吩咐当即照办。狐狸从屋檐上跳了下来,直奔院子去吃山药粥。
五品瞧着狐狸吃山药粥,回想起来此之前的自己,心中充满依依之情。那是受许多武士愚弄的他。是挨京都娃儿辱骂“你个酒糟鼻子!算什么东西2”的他。是穿着褪了色的短褂和裙裤,像条丧家之犬,仿俊在朱雀大路上,可怜而孤独的他。但同时又是将饱餐一顿山药粥的夙愿,独自珍藏在心的幸福的他。——他放心了,可以不必再喝山药粥了,同时觉出,满头的大汗,渐渐从鼻尖上干了起来。虽说天气晴朗,敦贺的早晨,依然寒风刺骨。五品忙不迭刚捂住鼻子,便冲着银锅,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1943年7月10日,英美联军在艾森豪威尔统帅下,在西西里岛登陆,并向意大利本上推进,7月19日,盟军飞机开始轰炸罗马。这对意大利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来说,无异于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希特勒获悉意大利军心涣散,抵挡不住盟军的进攻,连忙与墨索里尼举行会晤,为这个同伙打气。墨索里尼心力交瘁,年龄不满60岁,已显得非常衰老。在会谈中,希特勒一个人滔滔不绝他讲了6个小时,墨索里尼才勉强答应尽力而为。回到罗马,他发现罗马已被英美空军炸得满目疮痍,而他的女婿齐亚诺早已背叛了他,正在密谋采取行动,联合党内元老迫使墨索里尼召开法西斯党最高委员会。自1939年12月以来,该委员会从未开过会,一直是听命于墨索里尼的虚设机构。
7月24日下午5时,意大利法西斯党最高委员会在罗马威尼斯宫的鹦鹉厅里举行。墨索里尼首先发言。他极力为自己辩护,把失败归咎于陆军不听他的指挥,然后,他要求委员们对意大利今后的命运发表意见。
反对派领袖、众议院议长格兰迪感到事不宜迟,抢先发言,并宣读了自己的动议,建议恢复君主制,由国王重新控制军队和政府,墨索里尼只当党的领袖。
墨索里尼顿时发现自己第一次在会上成了众矢之的。许多原来对墨索里尼的亲德立场不满的委员,都争先恐后地发言,指责墨索里尼把意大利带进了灾难的深渊。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后在凌晨2点,对格兰迪的提案进行表决。结果19票赞成,7票反对,格兰迪动议案获得通过。墨索里尼对此结果无动于衷,认为决议归决议,他还是他,但第二天却发生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7月25日下午,意大利国王伊曼努尔三世传旨召见墨索里尼。他丝毫没有危机感,还特地回家换上礼服。他妻子拉凯莱担忧地说:“你不要去国王那儿,他不会再信任你。凭我的直觉,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墨索里尼不以为然,认为国王是他的最好朋友。他准备在国王听政会上主动交出军权,以保住政府总理大权。
下午4点55分,墨索里尼由秘书陪同来到萨伏依别墅,国王将在这儿接见他。他看到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还天真地猜想是王室里有什么人生病了。他压根儿也没想到,这辆车将成为他的囚车。
实际上、在他抵达国王别墅前半个小时,切里卡将军已率领一名上校和50名宪兵先期到达。他们是奉命前来逮捕墨索里尼的。这项命令由国王授意,由多名将军和公爵签署。
国王焦虑不安地听完他的汇报后,显得有些激动,结结巴巴地说:“我亲爱的领袖,这种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最高委员会的投票结果实在令人震惊,有19票赞成格兰迪的动议。眼下你成了意大利最令人憎恨的人。你能够依靠的,最多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我……我现在已经决定,你的职位由巴多格里奥元帅担任,他将组织一个政府,并继续将战争进行下去。” 墨索里尼这位不可一世的独裁者,听后顿时脸色苍白,一阵眩晕,就像断了脊梁骨的丧家犬一样瘫在沙发上。他下意识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这么说全都完了,全都完了……”然后,他又以威胁的口吻说:“国王陛下,你作出的决定是一个极其严重的决定。它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国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也很遗憾,但现在只有这样一个解决办法。不过,在新政府就职前,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全部谈话时间不到20分钟,随后国王就起身把墨索里尼送出了接见大厅。
墨索里尼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准备找自己的汽车。迎面走来宪兵上尉保罗·维涅刊。维涅利“啪”地向墨索里尼行了个礼,对他说:“领油,我奉国王陛下之命来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墨索里尼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太过分了,没有这个必要,我有我自己的卫兵。” 上尉强硬地说:“不,必须由我本人来保卫你。” 墨索里尼挥挥手:“既然如此,你就上我的车好了。” 上尉指着那辆救护车,郑重其事地说:“你的车恐怕不保险,我们已准备了一辆更安全的救护车。” 墨索里尼有些发火了。“真是荒唐透顶!我从未乘过这种车。你究竟要干什么?” 上尉拍拍手中的卡宾枪,以无可置疑的口吻说:“你必须跟我上车。很抱歉,领袖,这不过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接着,他手一挥,过来了几个宪兵,硬是把墨索里尼及其秘书塞进了救护车。上尉和另外3个宪兵、两个便衣警察也跟着上了车。车门一关,救护车便风驰电掣般地开往波德戈拉兵营。
这个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法兰西大帝时代。
有一年,波尔多领地的公爵去世了,他那九岁多的儿子胡恩继承了爵位。
胡恩聪明好学,很快就将波尔多治理得秩序井然,欣欣向荣。七年后,波尔多的富饶甚至超过了巴黎。
这时,年轻的胡恩公爵也练就了一手好剑法,成了远近闻名的勇士。
有一天,法兰西大帝听近臣们谈起了波尔多的变化,他默算了一下,波尔多已经七年没向巴黎朝贡了,新公爵基本成年,应该诏令他立即赴巴黎宣誓效忠,否则,他将取消胡恩的爵位,剥夺他们家对波尔多领地的继承权。
胡恩接诏后,不敢怠慢,立即带着他的弟弟杰拉尔德和十二名骑士,火速奔赴巴黎。
但是,这时另有一个人对波尔多领地垂涎三尺:这里沃原千里,物产富饶,气候又特别宜人,古代诗人对这里的吟诵,并不少于巴黎!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法兰西大帝的长子,皇太子凯凡。
这位皇太子野心勃勃,诡计多端,他认为胡恩年轻无知,可以任他摆布,就与他的跟班阿莫斯密谋,设下毒计,要在胡恩去巴黎朝拜的路上设下埋伏,找机会把他杀死。这样,皇上在巴黎久等不到胡恩,定会生气地将他们的继承权一笔勾销。到那时,他皇太子再开口素要,那块宝地就唾手可得了。
皇太子和阿莫斯带着十五名骑士,隐藏在通往巴黎的森林里,日夜等候着胡恩的到来。
这一天,波尔多的朝贡马队出现了。杰拉尔德意气风发,腕上托着猎鹰,胯下骑着白马,跑在最前面。
皇太子将头盔压得低低的,对手下人说:“我先一个人出去对付,免得他们早存戒心。我一举手,阿莫斯就带大家冲出来,把波尔多人全部干掉!” 说完,他隐蔽在一棵大树后,等朝贡的马队靠近,突然冲出森林,横马拦住了杰拉尔德的去路,嘿嘿冷笑道:“年轻的外乡人,巴黎就在前边,何必走这么急呢?咱们尽可以玩上一会儿……” 杰拉尔德十分厌恶他的无理挑衅,皱着眉头说:“请你让开,骑士先生。
我们确是外乡人,到巴黎去有要紧事呢。” 说完,他想避开对方,从旁边冲过去。
谁知,皇太子趁他不防,举起长矛,一枪就刺中了他的肩胛,把他挑下马来。杰拉尔德疼得大声叫喊道:“胡恩,我的好兄弟,快来对付强盗!” 胡恩一听,策马过来,对着皇太子凯凡叫道:“你身穿盔甲,俨然是位骑士,怎么可以暗害一个赤手空拳的孩子呢?你太卑鄙了!” 皇太子看见已将胡恩引出来,心中好不得意,他一面催马挺枪刺向胡恩,一面挑衅道:“什么孩子!你也吃我一枪!” 这时,胡恩像所有好汉一样,立即闭紧嘴,猛地抽出剑,只一挡,就震得皇太子两手发麻。趁对方正在发呆,胡恩又兜头一剑砍去,直砍穿了他的头盔,砍进了他的脑壳。
皇太子来不及惊叫一声,就跌下马呜呼哀哉了。
胡恩收起剑,对大家说:“巴黎的欢迎仪式很特别,先来一位不经打的强盗骑士,会不会再有第二位、第三位呢?” 这时,还在树林里埋伏着的阿莫斯和十五位骑士已经看到了胡恩的厉
害,他们躲着再也不敢动弹了。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胡恩亲手为杰拉尔德包扎伤口,又让人将他放上担架。等他们走远了,阿莫斯才钻出林子,把皇太子的尸体横放在马背上,垂头丧气地运回巴黎。
胡恩到了巴黎,立即叩见法兰西大帝,送上了一份珍贵的礼物。法兰西大帝见胡恩年轻有为,十分高兴,还对巴黎近郊强盗拦劫他们的事十分愤慨,他对着司法大臣说:“这简直是丢京城的脸!这帮强盗死有余辜!你得给我尽快查明!” 法兰西大帝的话音刚落,阿莫斯却把太子的尸体抬来了。他匍匐在大帝的脚下,说:“陛下,皇太子被人杀死了!凶手就是那个波尔多人,他脾气暴烈,为了一点口角,就趁皇太子不备,一剑砍了过来……” 法兰西大帝顿时怒不可遏,拔剑向胡恩乱劈。胡恩掉头就跑、在宫殿里转来转去。法兰西大帝提着剑,边骂边追,恨不得将胡恩剁成肉酱。
丢羊罚酒
巍巍医巫闾山西麓,滔滔大凌河水北畔。秋风微熙,黄叶索索。远天与河水相连,白云从峰顶擦过。一轮血红的太阳斜挂西天,黄昏冷面无情地向大地抛来。
落日的余辉里,少年羊倌陈无路,双眉戚楚两眼泪痕,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烂袍,光着黑皴皴的脚板,手持羊鞭,幽灵般在草地上徘徊着。一阵难忍的疲惫向他袭来,他不由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狠命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立时充满了苦涩,嘴唇绽开的伤痕,渗出殷殷的血迹……
陈无路在草地上已经走了一天,哭泣了一天。他知道自己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但想到东家刘梅德瞪眼对他说:“找不到丢失的羊,就别再回来见我!”他不敢回东家。
东家刘梅德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儿子刘琢在京城刑部吃着大清国的皇粮,家有良田百顷,牛羊成群,骡马成圈。知县赵恒文是他的干儿子。平时乡民们见了刘梅德,都要称他刘老爷,点头哈腰请安问好,否则不是招灾就是惹祸,小则伤财,大则坐牢。
他心狠手辣坏道甚多,专能罗织罪名,对冲撞过他的人不置死地决不放过。
陈无路一想到这些,不禁感到脊背发冷寒气攻心。羊,到哪里去找?分明是被闾山里的贼人拖走吃肉去了。
昨天下午,无路在这里放羊,突然闾山脚下黄尘滚滚,霎时间两个骑马人冲到羊群里,立时将吃草的羊群冲散。无路赶忙去揽群羊,等揽齐一过数目,少了两只羊。回头再看那骑马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无路找了半个下午,可连羊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晚上圈羊时,他向刘梅德报告了事情经过,刘梅德硬说他把羊偷着卖了。无路据理争辩了两句,被刘梅德打得顺嘴流血,叫嚷着说:没卖你就得给我把羊找回来,找不到羊别回来见我!
无路坐在草地上,一阵饥饿向他袭来,他见身边有一丛长着肥厚叶子的蒿草,就不顾一切把那叶子揪下来填进嘴里。他用牙齿一嚼,觉得苦中有甜,索性把这丛蒿草的嫩叶全吃了。
肚子饱了,但无路还是不敢回去见东家。他忽然想到了死,南边不远处就是黄浪滚滚的大凌河,只要闭上眼睛往下一跳,自己就是世上无牵无挂的人了,再也不怕刘梅德那条老狼了。他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大凌河边走去。
不行,我死了,妈咋办?妈在老狼的契约上是摁过手印的。那契约上写着丢羊要赔,偷懒要罚,中途不干要罚一年的工钱。自己是因为还不起刘梅德家的地租才来放羊还债的,如今多病的爹已经死了,妈一个人支撑这个苦难多灾的家。如果自己一死,刘梅德老贼哪能轻饶妈妈?不能死,不能死,要替妈顶着这里的债务!无路望着血红的太阳,艰难地向林子里走去……
掌灯的时候,无路回到刘家大院。他浑身瑟索着向灯火辉煌的上堂走去,每走一步,心里就颤抖一下。
关东酒侠(2)
刘梅德正在三姨太小桃红的陪伴下饮酒。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小桃红站在太师椅的后边,一手举着香檀纱扇为刘梅德扇风儿,一手握细颈景泰蓝酒壶,嗲声嗲气为老爷斟酒。刘梅德把满满一杯酒抿了一口,用眼斜乜了一下无路。无路赶紧把头埋下,等待着一顿毒打。不料等了好一会儿东家并没打他。只听刘梅德干笑几声,骂道:“小兔崽子,羊没找回来人也哑巴了?连个屁也不给老爷我放一声!”无路嗫嚅着说:“老爷,我看您老正在喝酒,就……”“喝酒,我他妈喝的是自家的酒,关你狗屁事!”“我怕一提丢羊的事扫了您老的酒兴。”“放你妈的屁!怕扫兴还在这里挺尸站着?我看你是馋酒喝!”“老爷,我从来也没喝过酒,我不馋酒喝。”刘梅德沉吟片刻,突然说道:“从来没喝过酒,那好,今天我就让你喝,喝个够!”刘梅德突发奇想,要是把少年羊倌灌醉,那一定是很好玩的,于是眼珠一转说道:“你能把这坛酒喝光,老爷我就不用你赔我的羊了。”陈无路怕自己听走了耳,站在那里不敢回话。刘梅德又说:“听见了么?我说话算数。你能喝了这坛酒,我就一笔勾销丢羊的事!”
陈无路听得真真切切,低哑着嗓音说:“老爷,您别逗我这穷孩子了。我知错就改,以后想法赔您老的羊。”刘梅德说:“怎么是逗你呢?老爷我就是想看看,从来不喝酒的人能醉成啥样!”无路心里想,我连死都不怕还怕醉吗?肚里有那些蒿草叶子垫着底儿,兴许醉不死呢,就是醉死了免去挨罚也死得值。想到这里他反倒来了勇气,全身一振挺起胸脯,向前跨了一步,说:“为了免去惩罚,老爷,我喝!”
“好,好,有他妈点儿穷骨气。”刘梅德向小桃红递了一个眼色,小桃红扭动蜂腰慢拧碎步,走到桌前端起那黑亮的酒坛,吃力地递给了陈无路。
陈无路用两只脏手捧起酒坛,双眼一闭,像放羊时喝山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片刻之后就将那多半坛酒喝了个净光。他将酒坛控一控,没有一滴酒滴出。他眼圈儿发红,舌头发硬地说:“老爷,我全喝干了,丢羊的事一笔勾……销了———”刘梅德惊得瞪圆双眼,嘴里说:“勾销了,勾销了,是他妈一条汉子,还敢再喝一坛吗?我赏你二两银子!”说着话,他随手取出一块银子,“当啷”一声扔在桌子上。
陈无路只觉得头重脚轻,两耳轰鸣,眼冒火星,但他心里还清楚。他听了刘梅德的话,眼见桌上那块银子,心想有了这块银子,够妈活命半年了,我即使醉死,也给妈挣这半年饭吃,就咬着牙叫道:“给我再来一坛!”
关东酒侠(3)
陈无路靠在八仙桌上,伸手取过那块银子,揣进自己破衣的夹层里,接过小桃红新端来的酒坛,“嘶啦”一声扯去封条,揭开泥封捧起坛子,坛嘴儿对着人嘴,分三次,喘了三口粗气,又将一坛酒喝个底朝天!他大喝一声,向前迈了半步,“叭”地一声扔了坛子,身子摇了三摇,轰然瘫倒在八仙桌前。
小桃红吓得浑身哆嗦,刘梅德却面不改色,慢腾腾踱到无路眼前,伸出两根手指,把夹层里那块银子夹出来,“当啷”一声又扔回匣里,然后对门外喊道:“来人哪,把这醉死鬼给我抬到后花园去!”话音刚落,冲进两个家丁,把陈无路抬出了上堂大厅。
起死回生
飒飒秋风卷着枯黄落叶,在刘家后花园里打着旋儿吹刮。无路躺在凉亭的石板上已经一夜一天了,身上落满了黄尘败叶,冷眼望去俨然是一具死尸。
黄昏的时候,刘梅德漫步来到后花园,他想亲眼看看无路醉死后的惨状,然后派人通知无路家,就说这贼子偷喝了刘家的御赐美酒,醉死在后花园里,让陈家那小寡妇速带二百两银子,到这里来还债收尸。刘梅德美美地想着:二十不浪三十浪,陈家那小寡妇刚近三十岁,虽生在穷人家,却如风雨中的牡丹,美貌动人姿色牵心,谅她死活也拿不出二百两银子,只好乖乖地以身抵债。这朵风雨中的牡丹,就是我刘某的案头玩物了……老贼不禁哈哈大笑着走上凉亭。
刘梅德用树枝扫掉无路脸上的草梗落叶,探身一看,不由惊得一抖!这孩子足足喝了七斤以上老酒,却是一口秽物未吐,满面红光地躺在石板上酣睡。这种上好的老酒,知府县爷放荡时也只能喝上七两,过了七两便烂醉如泥。可眼前这个十三岁的羊倌,却躺在这里似进入甜蜜的梦乡一般。
刘梅德猫下腰去,用手掌对无路的鼻孔一挡,温热的鼻息有力地冲出来,冲在刘梅德的手掌上又折回来,刺激得无路竟清脆地打了个喷嚏,梦呓般地哼了一声,吓得刘梅德浑身一抖,赶忙把手抽了回来,从花窖边扯过一张芦席,盖在陈无路身上。刘梅德眯眼望着夕阳,心里产生了一个更阴毒的想法……
天近三更的时候,刘梅德轻轻走出卧室,提着一把铁锤,直奔后花园走去。他佝偻着身子登上凉亭,一看芦席仍然苫在无路的身上,就运足了力气举起铁锤,照准无路脑袋的位置,“呼”地一声猛砸下去!
铁锤落地发出“当啷”的一声闷响,陡然崩起飞溅的火星。刘梅德被震得彻骨疼痛,握锤的手不由得撒开,铁锤“当”的一声落在地下,他则“嗷”地发出一声怪叫。他揭开芦席一看,陈无路早已踪影皆无。刚才那一锤,恰好砸在芦席下的一块石头上,致使芦席洞穿石头崩裂,震得刘梅德心里发颤手臂疼痛。
关东酒侠(4)
刘梅德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咬牙骂道:“什么人狗胆包天,竟敢坏了我的好事!”折回身就去找更夫赵大责问。赵大叫苦道:“老爷您忘了,您曾让管家告诉我,这几天不许下人进后园一步,那里的事我们一概不知。”刘梅德悻悻骂道:“都是些无用的奴才!”就回了自己卧室。
却说少年陈无路躺在凉亭的石板上昏睡了一夜一天,睡梦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轻飘起,悠悠地荡漾在草地上空,寻找丢失的羊。一会儿又飘上闾山绝顶,看见一伙土匪正在宰羊剔肉,就大喝一声:还我的羊!可是瞬息之间眼前的一切又都不见了。无路又飘回自己家里,欣喜地对妈说:妈,孩儿我醉死了,给您挣了这块银子,算是儿子对妈的最后孝敬吧……可是伸手一摸银子不见了,他伤心地痛哭起来……
突然,有股热浪一冲,无路竟奇迹般醒来。他抬眼一望,周围一片漆黑,身上遮盖着芦席。他急忙将芦席掀掉,辨别周围环境,发现自己躺在凉亭里。
无路回想起和东家赌酒的事,伸手去摸那块赢得的银子。可是哪里还有银子!无路心中又气又急,顿觉一股无情的热浪冲撞全身,冲得他六神无主全身动摇,晃晃悠悠向前走去。他伏在园中假山上,立时浑身毛孔张开,簌簌的汗水像泉水一样流出,顺着头发、下颏、手臂、裤脚,下雨一般滴落下来,霎时间脚下的地面变成汗水的沼泽。
出了这场大汗,无路顿觉全身轻松。他顺手搬下一块假山石头,放在自己躺过的凉亭上又用芦席苫好,然后躲在假山后面,静观刘梅德怎样处置自己的尸体。
刚入三更,无路见刘梅德提着锤子走上凉亭,狠狠地朝芦席砸下去。无路立时明白,这是老狼怕他不死,要砸碎他的脑袋。气得无路捏紧了拳头。
等刘梅德走出后花园,无路急忙翻墙,逃出了刘家后花园。
无路踏着漆黑的夜路迅疾逃跑,天亮的时候,他来到四十里外的九条岭镇。这里离无路的家更远,他不敢回家,怕东家的人到家里去捉他。
无路害怕刘家的人追来,他穿着镇里的小巷走。不想经过一个挑着酒幌的酒店门前时,一股酒香扑来,竟诱得无路六神无主如醉如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发疯般冲向店内酒坛,不打招呼不问价钱,“咚咚咚”将一坛酒喝个底朝天!店小二吓得面无血色,赶忙去向主人禀报。酒店老板花脸狐跑到店前一看,无路还在舔嘴抹舌地找酒喝,立时惊得瞪直了双眼。不等老板问话,无路回身向花脸狐鞠了一躬:“老板大叔,我得了一种怪病,闻酒不喝心里奇痒难受。刚才实在难忍,喝了您一坛酒。我身上又没有分文,只能靠干活来抵销酒钱,什么样苦活累活我全能干!”
花脸狐打量无路一番,轻蔑地笑道:“你这孩子好生无理,小小年纪见酒就喝,你得干多少活才能抵坛酒钱?再者说你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毛病,干不了三天活,还不把我这小店喝黄了?算我倒霉,小兄弟,赶紧走人,离开这里吧!”
关东酒侠(5)
无路认真地说:“大叔,哪有白喝人家酒的道理?这样吧,你家不是有田产吗?我可以到田地里去干活。只要不闻到酒味儿,我就不想酒喝。”
花脸狐翻翻眼睛,一想也对,家里南坡有十亩高粱正想请人去割,何不让这小酒鬼去割割看,就决定把无路留下。
陈无路干活特泼实,十亩高粱两天不到就割完了。花脸狐见这孩子真能干活,就给他单独开了间小屋,每天让伙计把饭菜送进小屋,吃完后就去地里干活。花脸狐得了帮手满意,陈无路混口饱饭吃求之不得。
自打那天早晨无路抢喝一坛白狼老酒起,这件事就像风一样传遍小镇。人们甚至把他传成了酒仙下凡,说他酒后脚驾祥云穿云破雾而去。渐渐地就有好事者想求见他。人们发现他给花脸狐家干农活,就有乡绅要花钱请他专门喝酒开赌场。这事传到花脸狐耳朵里,他一夜没睡好觉,临天亮时他才想过味来,别人能花钱请他喝酒打赌,我为啥就不能这样做呢?事不宜迟,先下手为强,从今天起我就改换他的工种,让他专门喝酒。
海量酒家
花脸狐备下了桌酒席,把无路从住处请到店中。无路怕闻到酒味儿犯瘾,用布衫把鼻孔和嘴巴裹起来。花脸狐一见他这副滑稽样,哈哈大笑着替他把布衫取下,毕恭毕敬地请他坐在首位。无路一时懵懂,就问花脸狐:“老板,你这是为了哪般?难道你觉得我欠你的太少,还要继续让我喝酒不成?”花脸狐挤弄着眼睛说:“从今后不许再叫我老板,你要叫我大哥,我要称你贤弟,我想与贤弟结成金兰之好,望贤弟赏脸,满足哥哥这一要求。”
无路说:“老板,我欠下你的酒钱尚未还清,哪里敢高攀与老板称兄道弟?”花脸狐说:“兄弟,都怨哥哥有眼不识金镶玉,前些时慢待了兄弟。今后哥要是对你有半个不字,愿受天地良心谴责。”“老板,千万别这样发誓。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要出力气我绝不吝惜!”老板说:“我们先喝酒,然后磕头换谱再共图大业!”
陈无路和花脸狐酒足饭饱之后,真的在神龛前磕头,结为金兰兄弟。此后三天花脸狐与陈无路顿顿喝酒,餐餐吃肉,直待得无路心神不安,一再要求大哥快给他活干。大哥终于对他说:“兄弟,凭你成坛饮酒不醉的能耐,还愁没有银子花?从后天起,我们小店要更换门庭,我已托镇上马秀才写好了店名,叫做‘海量酒家’。咱们贴出告白,专门设局与天下豪士赌酒,谅他远近饮酒能家,哪个也没有兄弟的海量!我们必定场场赌赢,赢了大钱之后,你我平等对分,攒下钱后你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陈无路听后,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暂时在这里避一避风也是权宜之计,就应承了大哥的要求。
三日之后九月初九,正是良辰吉日,花脸狐的海量酒家正式开张。门楣上高悬海量酒家新做的招牌,店门两侧悬挂木雕楹联,上联写:酒量似海,能吞纳江河湖泊;下联是:气概如山,敢迎战各方豪杰。告白上则说,为弘扬饮酒雅风,本酒家特设赛酒赌桌。来者轮流坐庄随意下注,以饮酒多者为胜。酒店免费供给酒菜,敬候饮酒英雄前来夺冠。
关东酒侠(6)
酒店门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花脸狐笑容满面把请来的贺喜宾客一一让进店中。来宾多是附近村镇的乡绅名流。宴席开后,大家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赞扬花脸狐为地方饮酒英雄辟了一块用武之地,实乃一枝奇葩,日后必给地方增添异彩。
各路乡绅推杯换盏,弄得酒店热闹非凡。正喝到高兴处,花脸狐把陈无路引荐给大家说,我这位贤弟是酒中豪侠,不说能喝干九江八河,却也是天下酒家无对手。大家一看他是个孩子,便立时发出一片唏嘘之声。陈无路按着大哥的安排,逐桌给客人敬酒。敬完之后,他抱起拳头深深向大家鞠了一躬,谦恭地说:“无路少年无知,还望各位贤者多多指教!”这些话都是请马秀才教的,无路头脑聪敏记性特好,一一记在心中,都能逢场运用恰到好处。
当场就有不服气的。镇上有名的酒徒孙八两,扯着嗓子叫道:“喂,无路兄弟,能陪老哥我痛饮几杯吗?”大家听后同声起哄,拍着巴掌高叫:“对对对,陪陪八两兄弟,也显显英雄本色!”
无路无奈,瞟了大哥花脸狐一眼,花脸狐向他暗递眼色,鼓励他战胜孙八两:“来来来,无路贤弟,你就陪八两大哥少饮几杯!”
无路腼腆向前,低声问道:“孙大哥,您看兄弟如何陪您?”孙八两说:“按照酒桌规矩,我们先喝个‘哥俩好’吧,就是你我各满二两一杯,然后相撞同时饮干。”说着话,他取过两只瓷茶杯,“哗啦啦”满上二两老酒,递给无路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无路学着八两的样子,举杯同他相碰,然后咕咕咕三口把酒喝尽。孙八两自恃能喝八两以上,但他饮不得急酒,原来想镇一镇这初生牛犊,却不料他竟三口见杯底。逼到场面上,孙八两也顾不了许多,只好咬牙将酒干了。大家齐声拍手叫好,好事者吵嚷再来一杯。孙八两老酒下肚,顿燃争强好胜的火焰,开口叫道:“无路兄弟,你还敢和哥哥喝个二进宫吗?”无路平静回道:“只要大哥有兴,兄弟我理当奉陪!”大家齐声喝彩,于是二人又将满满一杯酒举到齐眉处相碰,然后一饮而尽。此时的无路已酒瘾大发,他恭敬地对孙八两说:“孙哥是远近闻名的八两大量,我们已经喝了四两,请问哥哥我们能否再连干四两,以尽哥哥豪兴!”大家拍手叫好,有人竟拍起桌子助兴。孙八两虽然心里发虚,但拘在脸面上,已是开弓无有回头箭,只好壮着胆子答应。有好事者又把杯子换成碗,每碗用酒提斟四两酒。陈无路面无惧色,端起酒碗,像喝白水一样将酒喝干。不料孙八两却高声叫道:“兄弟你犯了酒桌规矩,不碰杯擅自独喝,这是小瞧朋友,要连罚你三杯!”
无路哪里懂得这些,只好呐呐认罚,一连气又干了三杯酒。宾客有的叫好喝彩,有的面生惧色,埋怨孙八两存心难为这涉世不深的孩子,万一把孩子喝出好歹,如何对得起花老板,就主张不要再喝了。
关东酒侠(7)
可是有人却喊道:“人家无路把罚酒已经主动喝了,八两兄应当把自己那碗酒喝了!”大家又是齐声叫好,激着孙八两把酒喝下。
孙八两已满脸泛红头上冒着热气,眼见得众矢难挡,耍赖说:“喝是要喝,但须要无路陪我同饮。”无路不理会八两耍赖,大方地说:“兄弟一定奉陪哥哥同饮!”于是自己又满上一碗酒。
二人举杯相碰后,无路坦然喝干一碗酒。孙八两却端起酒碗往腮边倒,弄得碗里的酒顺着脖领流走大半。
大家正想找个借口不让二人再喝下去时,却听“哗啦”一声响,孙八两将桌子靠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下。大家陡然一愣,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孙八两。好个陈无路泰然自若,孙八两已经烂醉如泥。
大汉雷声
花脸狐的赛酒赌桌一开张,远近的豪饮者便纷至沓来。酒店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来者都是抱着必胜的信心乘兴而来,但是一席赌后都是烂醉如泥,扔下银子扫兴而归。
只几天功夫,花脸狐的钱柜就塞得满满的,乐得花脸狐睡梦里都发出笑声。自然,他把兄弟陈无路更为看重,不但给无路开了个漂亮房间,还让媳妇肥臀獾亲自服侍这位小兄弟的日常生活,弄得无路反倒发窘,只得提前把门闩好佯装已经睡着,肥臀獾只好扫兴而去。
花脸狐的海量酒家财源滚滚,引得镇上的同行都很眼热。那些赌酒赌输,扔下白花花的银子光身退场的主儿,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甚至有几个混混想把无路劫走,弄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弄清他为何饮酒不醉。但那花脸狐并不白给,他竟花钱给无路请个保镖,日夜和无路待在一起,弄得混混无从下手。
有一天酒店刚刚开板儿,来了两位大汉。为首的大汉年约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方面阔唇,身高七尺以上,满脸透着紫铜颜色。他说话的声音浑厚粗犷,走路的姿态稳健轻捷,骑着一匹枣红快马而来,身边跟着一位保镖,赶着一匹大青骡子,骡背上驮着沉甸甸的驮筐。
花脸狐赶忙热情相迎,让小二帮忙拴好牲口卸下驮筐。宾主寒暄之后,很快进入赌酒话题。大汉自报姓名雷声,和弟弟雷鸣经商路过此地,在街上听人议论海量酒家是个好去处,不但可以消愁解闷,还可赢回大量银钱,所以兄弟二人就慕名而来,愿在酒桌上决一雌雄。
花脸狐一看二人来者不善,就先安顿二位饮茶,自己退出身来和无路商量对策。无路听了大哥介绍,胸有成竹地说:“请大哥放心安排别的事情,我如在酒桌上赢不了他,愿以一命赔偿大哥的损失!”花脸狐急忙说:“兄弟,大敌当前千万莫说这丧气的话,哥哥的意思是告诉你千万莫要轻敌。”无路说:“大哥放心吧!小弟一定要赌赢这个雷声。”
赌厅里摆着一张硬木雕花八仙桌,桌上放着丰盛的酒菜。雷声让雷鸣从驮筐里取出银子,都是成封成封的,足足有三千多两。另有一只雕花木匣,匣子精美无比用铜锁锁着,一看便知是值钱的宝贝。
关东酒侠(8)
打点好银两之后,雷声对花脸狐说:“花掌柜,我雷声喝酒有个陋俗,从来不以大鱼大肉和丰盛菜肴下酒。请您把这些撤掉,只需新鲜大豆腐二十块,大葱三斤,油炸花生米三斤,一碗黄豆大酱足矣!”
时间不长,新叫的酒菜摆上桌子。雷声脱下长衫交给弟弟,摘下青缎子瓜皮小帽,向众人一揖,端坐在靠椅上。
陈无路走近酒桌,对雷声抱拳见礼,奶声奶气地说:“客官来此小店,折了英雄高躯。小弟山野顽童,有慢待客官之处万请海涵!”
雷声一听这孩子语出惊人,便知他不但饮酒海量,而且是个善于言辞的儒子,于是心里多了一道堤防,暗嘱自己要小心这个儒生酒徒。
双方见过礼后,雷声瓮声说道:“今日雷某带来白银三千一百两,作为赌注,愿与无路兄弟在酒桌上比出高低!”
陈无路笑脸相陪:“在下小弟陈无路,一定让大哥高兴而来,满意而归。请问大哥饮酒恪守哪些规范,望明示,小弟好共同遵守。”
雷声说:“我雷声是个粗人,不像小弟斯文懂礼。常言说酒桌前面没大小,能把酒喝下去就是朋友。今日喝酒我们不讲任何清规戒律。”无路说:“如此甚好。”
雷声说:“为了讨个吉利,我们先喝个‘二仙聚会’,用以庆贺你我兄弟有缘在酒桌相聚,我们哥俩每人各干两碗。这开场两碗就好比农夫浇田,要用头水把渠道洇透,然后再喝就畅通无阻了。”
花脸狐听了雷声说话口气,难免心里没底,心想天底下奇事奇人多着呢,无路能喝两坛酒,这雷声就不兴能喝三坛五坛?他面带怯色看了看无路,只见无路毫无惧色,笑吟吟端起酒碗,二人将碗轻轻碰了一下,各自轻松干掉。雷声将酒碗一翻,无路也学着将碗一翻,二人的碗里竟无一滴酒滴下。雷声朗声大笑:“够劲儿,够劲儿,哥哥今日遇到了和我一样的痛快人!”
两人吃过几匙花生米,开始喝第二轮,每人又连干三碗酒,叫做“三雄结义”。围观者对两位酒侠豪饮啧啧称颂。
雷声的这种喝法实际是投石问路,一来摸清对方酒量,二来以豪放气概压人。一般人喝下这五碗酒都会面有惧色,害怕对方惊人的酒量,可是无路饮下五碗后更加精神焕发,这倒使雷声有些没底,于是他要猛打猛攻,提出连喝十八碗,叫做“十八罗汉斗悟空”。
无路问雷声:“大哥,啥叫十八罗汉斗悟空?”雷声说:“这都是识文断字的人编出来的逗趣话,说白了就是找个借口好喝酒。”
酒桌上立时摆好三十六只豆绿小碗,雷声和无路每人面前各放十八只,都满上了白狼牌老酒。观看的人吓得面面相觑。
二人有如风卷残雪,一碗接着一碗将眼前的酒碗喝空了。
关东酒侠(9)
花脸狐吓得满脸滚汗,旁观的人惊得瞠目结舌,大家佩服二人真是棋逢对手。陈无路和雷声的感情更是近了一层。二人喝完酒后吃着大葱大酱和花生米,渐渐地各自谈起了心里话。无路觉得自己遇到了说书中讲的英雄侠客,让人肃然起敬,就把苦难的童年贫困的家境对雷声说了。雷声边听边点头皱眉,不时发出同情的叹息。
吃过一阵谈过一阵,雷声已不觉满脸殷红,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突起来。他自知已经微醉,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就站起身说:“今日大哥他乡遇知己,对小弟佩服至极!酒我们就此打住不再喝了,这些银子大哥认输送给店家,这红漆木匣里的东西赠送小弟。哥哥劝你今后不要再以饮酒为业,把里面的东西卖了,买头耕牛置些田产,回家陪娘过日子去吧!”
一席话说得花脸狐感激不尽,说得无路泪流满面,答应雷声再不以饮酒为业,但绝不收大哥的红漆木匣。花脸狐担心无路喝输赔不起银子,现在一看大汉主动认输留下恁多银子,心里既高兴又感激,就劝无路说:“雷大哥把宝物实心实意赠你,你一再推却反倒让雷大哥心里不快,这匣子哥哥替你收下了。”
雷声把匣子和钥匙捧给花脸狐说:“如此甚好。花老板,我可是有言在先,这三千一百两银子是给你酒店的。这匣子是给无路兄弟的。请你以后不要再让无路陪酒,放他回家去过平安的日子。如若你有失信,我雷声可不会不管!”花脸狐连连点头哈腰,一再表示一定按雷声的叮嘱去办。
大汉雷声和兄弟雷鸣转身告辞,无路和花脸狐紧紧跟随送出门外。雷声兄弟翻身骑上坐骑,在马上抱拳回身:“无路兄弟多多保重,花老板来日再见!”二人一提缰绳,立时蹄声“嘚嘚”蹚起一溜黄尘,霎时间二人消失在茫茫地平线上……花脸狐和无路送走雷声兄弟,转回身刚刚把银子抬进库房藏好,还没待收拾桌碗,店中伙计匆匆报道:“花老板,花老板,可不好了,街东正有几个官差打听我们酒店所在,有人说他们是到这里抓人的,您赶紧想法对付吧!”
花老板听后心里凉了半截,赶忙捧起红漆木匣,对无路说:“这是雷大哥给你的,你赶快藏起来吧!”无路说:“我不要,还是送给大哥你吧!”花脸狐急得满头大汗,“都火烧眉毛了还推辞什么?那哥哥就先替你保管吧!”
这时候一群官差已在门外喊叫,不待店家相迎,已如虎狼一般冲进屋内,为首的官差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掀翻桌子,弄得杯盘粉碎酒水横流。花脸狐陪着笑脸迎上去:“官爷慢来,官爷息怒,您有何公干慢慢对我说。”那官爷斥道:“我们是县衙捕快,奉了县爷之命,前来捉拿逃犯陈无路!”花脸狐立时惊得目瞪口呆,陈无路却抢前一步大声说道:“我就是陈无路,要杀要剐我担着,不关我老板的事!”那官爷将手一挥,喊道:“赶快将他拿下!”几个官差一拥而上,将陈无路绑了个结结实实。
关东酒侠(10)
仗义赎人
这队人马一行六人,是宜州县衙的捕快,为首的那位捕快班头名叫刘皮晓。
原来自那日陈无路逃出刘家后花园后,刘梅德心里十分沮丧。他自恃自己的谋划从来没有失败过,不想今日竟被一个小羊倌给耍了,使他抢占美妇的梦想破灭,心里怎能善罢甘休?所以第二天他就派管家刘熙剥,带着家丁去陈家捉拿无路。不想来到陈家碰了一鼻子灰,被无路妈问得瞠目结舌。无路妈连哭带闹向刘熙剥要儿子。刘熙剥一看无路真的没跑回家,只好狐假虎威地说:“今日暂且饶了你这泼妇,看刘老爷今后怎样收拾你!”而后带人撤出无路家。
刘梅德听了管家回话心里更加气恨,第二天他就进城去找干儿子。县爷赵恒文听了干爹的述说,不点自透地明白了干爹的点子是打在陈家那美貌寡妇的身上,就毕恭毕敬地说:“请父亲大人放心,不就是捉拿一个逃跑的小羊倌吗?孩儿一定把他捉拿归案送到父亲大人面前。”
赵恒文送走干爹刘梅德,就赶忙派人搜捕陈无路。捕快们在陈家附近搜查了三天三夜,也没看到陈无路的影子。刘皮晓就对赵恒文说,我看那小羊倌一定是醉死在哪个山沟里了,我们只好慢慢寻他的尸首。这事就不了了之的搁下了。
后来酒徒孙八两到处宣扬海量酒家有个小酒鬼,酒量似海骄横跋扈,喝倒了无数酒中豪杰,只有他孙八两不惧那酒鬼!这话终于传到管家刘熙剥耳里,刘熙剥就报告了主子刘梅德。刘梅德叫干儿子赵恒文速派人查清此事真假,刘皮晓这才带领一干人马来到海量酒家捉了陈无路。
当下不由分说就要带走陈无路,花脸狐赶紧替无路求情。说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没干坏事,望官爷开恩手下留情,及早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花脸狐向六名捕快每人送了五两银子,又把刘皮晓叫到僻静处,笑吟吟塞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刘皮晓脸上凶气立时去了七分,躬着腰身对花脸狐说:“花老板,兄弟我可是万不得已,为的是混口饭吃。其实这孩子犯了何罪我们下人哪里知道?今日承蒙店主错爱,你老兄有话就请直说。”
花脸狐赶紧对刘皮晓说:“我这小兄弟并无罪过,只求官爷您向县爷多进好言,大牢中让他少受些苦。等将来事情了结了,我还要重谢官爷!”刘皮晓一边揣好银票一边点头,然后换成一副凶脸,对外面高声说道:“我们这就将逃犯带进县衙,你等犯了窝藏罪,要时刻等着县衙传讯!”就忽啦啦离开酒店回了县城。
陈无路被推进县衙大牢里关了两天两夜也没人理他,第三天上午狱卒才打开牢门,将他带进县衙大堂。无路抬眼一看,大堂书案后坐着刘梅德和另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那穿官服的人“啪”地拍了一下桌案,凶狠地叫道:“逃犯陈无路,你要如实招出怎样偷卖了东家的两只肥羊,怎样偷喝了刘老爷家的御赐老酒。你可知道,那老酒是当今圣上钦赐给刑部刘大人的,刘大人送回家把它供在大厅里。你偷喝御酒,按大清刑律当斩!本县念你年少无知,又看在刘老爷为你求情的份上,免去你的死罪,只判你交出罚银二百两,银子交齐当堂释放!”
关东酒侠(27)
就在这天凌晨,知县赵恒文在自己卧室中被神秘地削掉了脑袋……
京城里的刘琢得到家丁快马飞报,说他老爹遇刺身亡,便星夜不停快马加鞭,急急赶向家中奔丧。这天夜幕降临以后,实在人困马乏,只好住进了山海关城外一家客栈。刘琢仗势,逼着店家把所有的房客撵走,店中只住他们一行人马。为了自身安全,大门里又放了两名暗哨。
三更过后,万籁寂静之时,突然有人敲击店门要住店,惊醒了两名暗哨和店家。来人隔着门缝儿,不顾店家和兵卒冷言拒绝,哭着央求说,我哥哥得了急症死在求诊路上,我连夜往回背实在背不动了。望店家、官爷开恩,容我们只住半宿,天亮我们早早就走。店家不敢收留,那人就央求两个兵卒,又掏出三十两银子,给兵卒和店家每人十两。那人看三人得了银子心中动摇,就流着热泪哀求:“如果怕我们惊扰官爷休息,我就不住这里,只求你们允许把我哥哥的尸体寄存在墙根下半宿,就感恩不尽了。我一个人连夜回家取车,天亮前保证将哥哥拉走。”
兵卒店家得了银子,又架不住那人的哀求,便一齐出门去看。只见病者心脉不跳,一分鼻息没有。他们寻思如果把他放在店中僻静处,官爷在梦中又不知道,料也无大妨碍,就决定送个顺水人情,让死者偷偷寄存半宿。
死者弟弟千恩万谢,又给每人十两银子。军卒店家心里高兴,帮忙把死者抬进院内,放在门房边黑暗处,并用麻片苫好。
那死者正是雷声。一个时辰不到,麻片下的雷声从“闭气功”中清醒,他轻轻学了两声鸟叫,墙外的雷鸣应了一声。雷声轻轻跃上院墙,从雷鸣手中接过“勾魂绝命刀”,复又跃下院内,给熟睡中的兵卒点了穴脉,窜进刘琢住的客房,轻而易举地取下了他的首级,用麻片包了,敏捷地飞出墙外。雷声雷鸣兄弟二人快马加鞭直奔九条岭镇而去……
后来有放羊人发现,费秀环的坟头有人烧过纸钱,还供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从此之后,酒侠雷声和陈无路以及雷鸣花长生四人,在宜州大地销声匿迹。酒侠的故事被载入县志,几百年来在民众中流传。
公元1900年8月,八国联军攻陷北京,西太后慈禧带着光绪和王公大臣仓惶逃到西安。她一边下令清军斩杀义和团,一边命李鸿章为议和大臣,签订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讨得了洋人的欢心,北京城暂时平静下来。她惊魂稍定,便动身返回北京。途中,她一时兴至,要带光绪和众大臣到古城汴梁一游,顺便到古刹相国寺降香礼佛。
旨意传到开封,开封知府慌得手忙脚乱,立即张贴告示,圣上驾到,凡銮驾经过街道,须 用红毡铺地,门上挂彩;全城妇孺老幼皆要倾城出动,头顶明烛,路旁跪迎;无论贫贱富贵,均按人头每人交白银二两,以备为老佛爷慈禧进礼。如有抗命不从者,严惩不贷�这一下可苦坏了全城百姓,个个叫苦连天,只好到相国寺进香拜佛,祈祷菩萨保佑,免除这场灾难。
开封相国寺长老智清五十多岁,侠肝义胆,机智多谋,心生一计:他向知府请求,只要能免除全城百姓每人二两白银,他情愿向慈禧献出镇寺之宝。知府听了,暗想:开封百姓食不饱肚,确实榨不出多少油水,智清若能把镇寺之宝献出,有何不可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过了两日,慈禧的大队人马进了开封城。全城百姓跪迎路旁,口称万岁。开封知府迎驾后,西太后乘八抬大轿径直朝相国寺而来。智清方丈身披红袈裟,率寺内众僧跪在山门迎接。慈禧下得轿来,见众僧跪地迎驾,忙说:“自家子弟,不必俗礼参拜,快平身回话�”慈禧为啥把智清和众僧称为自家子弟呢�原来她笃信佛法,自称是受命于天的老佛爷,所以,她认为到相国寺等于串亲戚,对佛门的僧人皆称自家子弟。
慈禧落座后,智清忙跪地,高念一声佛号,说道:“今日老佛爷驾临敝寺,真是蓬荜生辉,光耀佛门,现将镇寺之宝献上,请老佛爷笑纳�”
慈禧一听智清要给她献宝,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乐开了花。太监李莲英一挥拂尘,走到智清面前,说道:“方丈惠心可嘉,太后特此恩准。快快将宝献上�”
智清听了,向身边一个僧人示意。稍时,只见两个壮健的僧人抬着一个红漆木桶,放在西太后面前。慈禧见珍宝如此沉重,正在纳闷,只见智清走到慈禧面前说:“敝寺开山一千多年,佛门鼎盛,众弟子得以安心诵经念佛,普济众生,全仗此宝庇护,今将此宝献给太后,望老佛爷珍爱�”
慈禧听了,十分欢喜,忙说:“都是佛门弟子,老佛爷我岂能不珍爱�”李莲英对智清说:“既是献给老佛爷的珍宝,何不快快揭开黄绫让老佛爷过目�”智清走上前去,双手揭开黄绫,众人拭目一看,原来是满满一桶黄土,土中长着一堆姜芽,不由瞠目结舌。慈禧顿时大怒,厉声喝道:“智清,这是何物�”智清不慌不忙地跪在慈禧面前,说道:“禀老佛爷,这是一桶姜山�”
一桶姜山的谐音是一统江山。智清向慈禧奉献此物,寓意讥刺她垂帘听政,独揽大权,丧权辱国,卖国求荣,使得江山破碎,民不聊生。在场的大小官员,想不到小小的智清方丈竟敢如此戏弄太后,都暗暗为他捏一把汗。开封知府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
慈禧心里虽恼,却强装笑脸,对智清说道:“众弟子既然把此宝献出,我就把它收下。不过,此宝过重,离京路途遥远,携带不便,暂留贵寺,待日后再派专人将它运回京城�”慈禧嘴上这样说,可牙却咬得吱吱响。智清见慈禧眼含杀机,却也并不理会。
慈禧在左右的搀扶下来到大雄宝殿,她抬头见大殿门上方高悬着一块匾额,上面镶嵌着“古汴名蓝”四个金粉大字,眼睛一亮,心想:真乃天赐良机,今日老娘让你这秃驴死在眼前�便问:“智清方丈何在�”智清忙上前答话:“贫僧在此,老佛爷有何吩咐�”慈禧沉下脸来,指着匾上的四个大字问道:“智清你知罪吗?”智清一看匾额,马上明白慈禧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故装不知,说道:“贫僧学识浅薄,请老佛爷明示”没等慈禧开口,李莲英早知太后之意,立即上前喝道:“你这秃驴好大胆子,竟敢犯讳。来人,将这秃驴拿下,请老佛爷发落。”
为啥说匾上的字犯讳呢?原来,匾额上的“古汴名蓝”四个字,就是“古城汴梁名寺”之意,佛经上把众僧居住的地方叫“伽蓝”,简称“蓝”。殊不知,慈禧的乳名叫蓝儿,按照封建礼教的规定,凡是帝王的名字,不准民间擅自使用,如果与名字相同,必须用其他的字代替,这叫避讳。可巧,大雄宝殿匾额上的蓝字,正犯了慈禧的名字,这岂不犯了弥天大罪?这时,慈禧走到智清面前,假惺惺地说道:“弟子本是佛门中人,我本不愿加罪于你,可惜国法难容。因此地是佛门圣地,本宫不开杀戒,赐你自裁。现大殿前有一放生池,你就投池吧!”
智清也不答话,整整袈裟,对天遥拜之后,走到放生池边,纵身跳进池内。慈禧看智清自裁,微微一笑,正待起身,忽见放生池内爬出一个人来,慈禧以为是什么怪物,仔细一看,原来是智清,她不禁大怒,喝道:“大胆智清,竟敢违抗懿旨,来人……”没等慈禧说完,智清早已水淋淋地走到慈禧面前,说道:“贫僧岂敢违旨,贫僧刚刚走到奈何桥上,被一个人拦了回来,无奈,贫道只好又回到阳间�”
慈禧哪里相信,她冷笑一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违抗本宫之命!”
智清答道:“禀太后,此人乃是先帝乾隆皇帝。先帝亲口所言,此匾是他亲笔所题,与贫僧无关,故叫贫僧返回阳间。”
智清说得头头是道,慈禧心里也疑惑起来,她忙问道:“既是先帝所题,为何无有先帝落款�”
智清答道:“想当年乾隆盛世,天下太平,黎民安乐,朝臣皆服。先帝为体察民情,多次南巡路过开封,来本寺降香。他看本寺香火旺盛,众僧皆安心诵经念佛,一时兴致,故御笔亲题匾额。只因先帝是微服出访,故不便留名。”
慈禧听智清说得有根有据,不由半信半疑,又问道:“先帝既是微服出访,你寺又怎知是他御笔呢�”
智清答道:“本寺原先不知,后来先帝在太和殿召见河南巡抚时提及此事,巡抚告知本寺,并嘱咐本寺将此匾高悬于大雄宝殿上方,以光耀千秋�”慈禧听了,转头问开封知府:“此话当真�”知府战战兢兢地答道:“此匾确系先帝所题,开封府志上有记载,臣去取府志请老佛爷览阅。”
慈禧自觉没趣,挥一挥手说:“不必啦,退下�”李莲英见主子进退两难,忙解围说:“方丈不要介意,刚才不过是老佛爷给你开个玩笑�”
智清又接着说:“刚才在奈何桥头,先帝还说,不知哪个不肖子孙竟和老祖宗开起玩笑来了,连寡人的御笔也不认识。”
慈禧明知是智清借先人之口辱骂自己,可又无言答对,一时搞得狼狈不堪。
智清心想:今日当着朝臣和众人之面,狠狠撕了慈禧的脸,也算是为开封百姓出一口气,平了心头之恨�如再继续折腾下去,一旦弓弦崩断,就不好收场了,不如给她个台阶下来。想到这里,就对慈禧说道:“刚才先帝又嘱咐小僧,让贫僧告之老佛爷,列宗列祖创业不易,他把蓝字赐予太后,要你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一统江山。”
慈禧明知智清话中有话,也只好顺着台阶下,说道:“本宫决不负先帝之望,今将御匾给贵寺留下,蓝字本宫带走,永远留在身边,铭记先嘱。”
慈禧嘴里这么说,可心里却像吃了蝇子一样,七上八下直翻腾,她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皇太后,竟被一个小小僧人戏弄,早知如此,何苦来汴京一游�就这样,因慈禧拿走了相国寺大雄宝殿匾额上的蓝字,因此,至今匾额上只剩下“古汴名”三个字了。
徐苟三租种了孟老板的几亩田,每逢到了收租季节,孟老板就带着一帮人登门看课,大吃大喝,搞得徐苟三招架不起。
这天,又到了孟老板下乡看课的日子,徐苟三和内人商量好,作鼓大劲地烧了半天火,但端到桌子上的都是几碗家常小菜,只有一碗毛壳蛋放在正中间。
客人还没有上席,徐苟三的儿子死骗活耐的要吃鸡蛋,出于痛儿子之心,只好挑一个最小的给他,儿子拿到手上才打开剥壳,徐苟三却一巴掌打过去,儿子大哭起来。孟老板假心假意地劝道:“儿子吃个把鸡蛋,你打他干么事呢?只当我们多吃了一个的呢!”
徐苟三发着大火说:“老板你不知道,这个东西不成器,你看我一家人口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搞上头,好不容易才挣得一个半饥荒年,这个不知甘难辛苦的,吃鸡蛋还吐起壳来了,不说我穷家小户,讨米要饭的人家,就是你大老板家财万贯,吃肉都不吐骨头咧,何况鸡蛋呢!”
孟老板还没有醒过弯子来,以为山里人吃鸡蛋真的不兴吐壳,本来好吃的要命,又怕失了假善人的斯文,只好不拣鸡蛋吃,草草扒了几口看课饭,匆匆走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他们为了解决温饱而四处寻找猎物。此时雪越下越大,他在前面狂奔着,她则静静地跟在后面。在没有丝毫预感的情况下,他掉进了一个由人们不经意做成的陷阱,实际上就是一口枯井。
他们是两条完全不同类型的狼。他个子很大,也挺结实,目光有神,牙爪坚硬有力。她却个子小巧,鼻头黑乎乎的,有一种小南风般的朦胧感。他们的风格可分别用山和水来作饰。
他们一起已经共同生活了整整8 年时间了,在其间,彼此相互照顾,相互关心,他一次次地在战场上展现自己飒爽的英姿,成功无数次。也有被伤害过,一旦如此,她会把他从战场上拖下来,对其进行无微不至的陪护,直至他一切康复。可是更多时候是因为她的任性而给他增添了更多的麻烦。她好奇的天性和以创造麻烦为乐事的心理必然导致了他要为了她而与环境甚至是强大的对手抗争。他总能像个战神一次又一次救她于厄运之中。也许就是因为她的任性才铸就了他的成功和荣誉。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他们为了解决温饱而四处寻找猎物。此时雪越下越大,他在前面狂奔着,她则静静地跟在后面。在没有丝毫预感的情况下,他掉进了一个由人们不经意做成的陷阱,实际上就是一口枯井。当她在后面感觉到事情的发生时,他已经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来得那样的突然。
他头脑中始终保持了一份清醒,并能明晰自身的处境。这口井是下宽上窄而且井壁特光溜,根本就不易于攀援。但他头脑中一下子闪过了以前种种凶险的场面,他都一一闯过来了。
比如脱险于猎人安置的活套、花费两天时间解脱于冰砣以及与一受伤野猪的恶战。想起这些,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且对这次脱险信心十足。
即时,她在井边听到一声深呼吸以及两道尖锐的刮挠声,但最后却是重物的跌落。不难感觉到他试图跃出井口,但他失败了。其实刚才的那一跃已经有两丈来高,可于很深的枯井是九牛一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此刻她正趴在井沿上边哭泣边自责,自责自己刚才不该故意捣乱而放走那只兔子,否则也不至于使他落于枯井之中。此时的他却被她的眼泪逗乐了。为了让他能保持体力跃出枯井,她在天亮之前去森林里捕捉到了一只松鼠,扔进了枯井,使他填饱空腹,以继续他的逃亡行动。
这次,她在井边使劲地给他加油、鼓劲,这使井底的他热泪盈眶,强烈希望能高高跃上去用力拥抱她,可他所有的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
白天,她又为他捕捉到一只獾,于天黑之后回到井边扔人井底以供他享用。
她不时地从井台边离开又回来,似乎如此会更易于奇迹的发生,可是事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回来时所见的只是他在大汗淋漓的忙碌。
又到了新的一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也不得不撤离井台了,这一天她只捉到一只小松鼠,当回到井台边时,只见他在把井壁上的冻土,一爪一爪地抠下来,把他们收集起来,垫在脚下,以缩短井底到井口的距离,便于更轻便地跳出枯井。
于是,她也上去帮忙,她将冰雪下面的冻土刨松,再推人井下去;如此进行轮换,也产生了很大的成效,他们相信定会在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能最终逃离那口可悲的枯井。
然而,天亮之后村子里的两个年青人发现了他们。那两个人很快从村子里取来猎枪,看着困在井里的他,嘴角露出舒心的笑。他们朝井里放了一枪,随着枪响,他一下子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正当那两人打算再开枪时,突然发现了雪地里的几串脚印,像一些灰色的玲珑剔透的梅花。两人心里明白肯定还有一条狼。
黄昏,她又回到了这里,但没靠近井台,因为他在嗥叫,在警告她返回森林、远远地离开他,这里有危险。在她走出森林的瞬间,那两村民发现了她,虽然惊诧于她的美丽,但还是举起了枪,而警觉的她却已消失在森林之中,枪声让井中的他愤怒了,那种嗥叫简直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她趁着苦等了一整夜的两个村民打盹的间隙,接近了井台。她想给他以动力,要他坚持到自己能救他出井的时候。她反复的与村民周旋。其间,两个村民开了好几枪,但她都毫发未损。每一次枪响,他都会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在担心,担心她会因自己而死;他在喝斥,在责问,他恨她为什么不离他而去;他在警告,如果她再不走,他就自尽。她对他的嗥叫没有理会,她在想方设法和两个村民斗智,她在苦思救他的良策,不时发出嗥声,她在安慰、鼓励井中的他。
这一天,嗥叫声突然消失了,她发出了焦急的嗥叫,可井里没有回音,她完全忘了自己置身于猎人的枪口,她丧失了理智,她不顾一切地冲到枯井旁边,她朝井下望去时,发现他已自尽于井壁。
是那两个村民打破了他们重返森林的大计,而现在他已死,她也不愿独活着。就在两个村民回村拿梯子的时候,她出现了,全身披着银毛,一副精疲力竭、身心俱毁的样子,仿佛一个幽灵,就在她要跳下井去的时候,枪响了,随之天空中的雪花又开始飘落起来。
她名英格丽·褒曼,是好莱坞黄金时代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旧金山报评价道:自从北极光照到赤道以来,没有一个演员像英格丽·褒曼那样轰动过好莱坞。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从影的数十年中,得到了无数影迷疯狂的爱。一个影迷亲自把一头羊从瑞典赶到罗马去送给她;世界各地每天寄来雪花般的信件,其中有的地址只写伦敦,英格丽·褒曼收,便能送到她手中。好莱坞富商霍华德有一次买下从纽约飞洛杉矶的全部机票,使她一定要接纳乘坐他私人飞机的邀请。导演古斯塔夫·莫兰德尔曾为她写下这样的话:凡是你所到之处,必将鲜花盛开。
她生于1915年8月29日,去世在67年后的同一天。她是荧幕上风华绝代的美人,却也是真正献身影业的艺术家。直到生命的最后,癌症缠身,仍没有放下演艺事业。她的墓志铭上这样写道:这里沉睡着一位伟大的演员,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没有放弃演出。
漫长的演艺生涯里,她留给了影史无数经典之作。如《爱德华大夫》,《美人计》,《真假公主》,《圣女贞德》,以至于暮年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而最让人无法忘怀的,便是《卡萨布兰卡》。
这部用爱情反映战争的经典之作,是民主、激情、自由与浪漫的见证。在多年以后,仍有无数影迷认为它是好莱坞拍出的最好作品。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部片子最初因为俗套而糟糕的剧本,曾被众多演员拒绝过,其中就包括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里根。辗转多次,制作方最后才决定由的英格丽·褒曼和亨弗莱·鲍嘉出演。让大家并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位本非首选的演员,在剧中的深情表演令世人动容,成功地刻画了发生在战争期间的动人爱情。更没有想到,拍摄过程中剧本一改再改,已与最初大相径庭。那个曾被认为是最糟糕的剧本,最终却成为了好莱坞不朽的名片的蓝图。
而与此同时拍摄的,还有另外一部影片《战地钟声》。它开机时被视为《卡萨布兰卡》的姐妹篇,却有远超前者的阵容,亦被寄予了远超前者的厚望。《战地钟声》改编自大文豪海明威的同名小说。海明威作为编剧钦点了男女主角。一开始,制作方以为,既然负担了加利·古柏高昂的片酬,就没有必要再邀请褒曼出演。但海明威出于对作品的热爱一再坚持,才让初露头角的褒曼得以与当时的超级红星加利·古柏配戏。这部片子有最一线的演员,一线导演和制作,还有大师级的编剧,似乎注定要成为经典。上映后亦曾得到了8项奥斯卡提名,却无一斩获。各种质疑纷至沓来,海明威尤其宣称,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被删节殆尽,他不得不五次进出影院,才能勉强将此片看完。
60余年后的今天,《战地钟声》光芒已被影史消磨殆尽。在广大观众心中,亦远远暗淡于当初偶然遇合的《卡萨布兰卡》。
更好的演员,更好的剧本,更精良的制作,最后却没有匹配当初的期望;而临时删改、数度换角的勉强之作,反而成就了一代神作。
英格丽·褒曼因这部影片获得了不朽声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留在了影片中。她辞世多年后,我们仍可以想见她举杯时的盈盈浅笑,在薄雾机场上送别时黯然伤神,以及在钢琴旁低声沉吟一句:“请再弹一遍《时光流逝》。”
而作为演员的里根,错过了这部彪炳影史的名作,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他出演了卡萨布兰卡,成为红极一时的荧幕偶像,之后还会不会有政坛上的平步青云?
这一切,或许都告诉我们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有时候,百般安排其实不如偶然邂逅。
在命运面前,人生中有太多的事,脆薄如纸,经不起太过于精致的安排,悉心谋划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而无心栽下的种子,却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绿叶成阴,子满枝头。
于是,又何妨退后一步,笑看天意。
入秋以来,梁野山变得格外迷人,红叶满山,时见秋雁成行,飞过汀江,飞往粤东蕉岭方向。
这一日清晨,梁野山西麓的陈家寨炊烟升起,村前古榕树下,此时闪出一匹乌黑的骏马,四蹄闪亮,踢踏在晨露湿透的石砌路上。马上,是一位身形魁梧、鹤发童颜的老人。
四乡八邻的老少都知道,这铁桥仙,又要到“高胜”茶楼喝早茶去了。
“高胜”茶楼位于武邑县城的东门,西望群山,北有荷塘,南临汀江支流武溪河,风景优美。此地兼营正宗粤式茶点,向来有名。
铁桥仙策马款款独行,不时和行人打打招呼,脸上持续保持着一代宗师应有的风度,似笑非笑。
铁桥仙姓陈,名仙霞,字云天,是闻名闽粤赣边的“赛百万”的独子,家有良田千顷,山场万亩。乡间传言,此公琴棋书画兼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铁桥仙年轻时参加武邑南三乡民间比武大赛,连续挫败了多名高手,夺得锦标。夺标之战的高潮,是陈仙霞与武邑江湖顶尖高手张九峰巅峰对决,那真是好一场扣人心弦的大搏杀啊。最后,艺高一着的陈仙霞看出破绽,猛下杀手,一招制敌。这一招,大有名堂,叫南拳“铁板桥”。乡人惊呼:“这铁板桥真正是神仙功夫!”从此,陈仙霞就被尊称为“铁桥仙”,真姓大名反而鲜为人知了。
决战次日,张九峰变卖家产,从此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铁桥仙的大名传开了,汀江武林难免有一些人不服,“江广福”三省高手纷纷前来切磋武功。来时,个个口头客气,神态冷酷。走时,又个个笑逐颜开,称兄道弟。铁桥仙把他们一个个送到村口榕树下,依依惜别。一次,一位铁塔般的汉子当众单膝跪地,哭着说:“铁大哥哟,小弟甘拜下风哪!”
某晚,月黑风高,汀江武婆寨的强人把陈家寨“九井十三厅”团团围住,火把飘忽,照亮了大半片天际。武婆寨主老黑皮指名道姓要和铁桥仙单挑。铁桥仙下令家丁紧闭大门,以弓弩压住四角,引而不发。闽粤赣边客家围屋高大厚实,有极好的防御功能,使用得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黑皮叫骂声不绝。铁桥仙在上厅阁楼上亮着灯笼,高声吟哦唐诗宋词。
老黑皮气得直跳脚,叫骂声更大了。
此时,高楼上的铁桥仙看到了县城方向升起的三朵璀璨的烟花。他笑了,推开窗,高喊:“老黑皮,你等着,俺铁桥仙来也!”
铁桥仙顺手拈来一根鸡毛掸子,慢悠悠地踱步下楼。
下得楼来,众家丁见主人冒险前往,苦苦哀求。家丁甲乙丙蹲抱住了主人的双腿,涕泪纵横。
铁桥仙苦口婆心,劝说大家松手,区区土贼,何足道哉?!
这时,铁桥仙眼角一瞄,屋顶墙角有三道红光一闪而没。铁桥仙一改和颜悦色,突然踢开家丁,大发雷霆:“滚!开大门!”
家丁们战战兢兢地打开大门。铁桥仙手提鸡毛掸子,昂昂然走向大门口。
老黑皮群匪看到铁桥仙怪异的样子,一时懵了。就在这时,猛然间听到弓弦之声,箭似飞蝗,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援兵到了,武邑李知县的三百弓弩兵所向披靡,一切都结束了。
云聚云散,花落花开。转眼五十年过去了。
现在,乡村石砌路上,铁桥仙策马款款独行。
来到“高胜”茶楼临江雅室,早有灵洞山道观的微尘道长等候多时。老高迅即亲自端上了各色茶点,悄悄退出。老高明白,这两位武林泰斗常常在此聚会,月旦人物,切磋武功。
吃喝得差不多了,铁桥仙问:“江湖上,听说有了一批新秀?武功尚可乎?”
微尘道长哈哈大笑:“什么新秀?!呸,尽是一些三脚猫,比起您我,还差远啦!”
铁桥仙摆摆手,说:“道兄哪,老夫发愁的是,江湖上一代不如一代,青黄不接呐,假若再次遇上苗刀无敌老黑皮,该怎么办呢?”
微尘道长正色道:“说起贵寨陈家寨一战,江湖朋友谁个不竖起大拇指,大喊一个好字!现如今江湖后辈,还有哪个敢拿一根鸡毛掸子迎战百十强匪?啊?没有了嘛。”
铁桥仙沉吟片刻,说道:“江湖零落,吾辈自当努力,不敢一日懈怠也。来,来,来,咱们继续编创无敌神拳。”
接着,两大师手舞足蹈,捏着剑指比比划划:你一招“雾锁汀江”,他一招“梁山风月”;你一招“玉女穿梭”,他一招“犀牛望月”;你一招“燕子抄水”,他一招“金鸡独立”;你一招“旱地拔葱”,他一招“苏秦背剑”……一来一往,双方大战三百回合。
这一激战,两大师神游太虚,口干舌燥,他们立即唤来跑堂的续水。进来的是一个新手,叫傻根。傻根面对一代武林宗师,很害怕,不小心把茶汤洒在了铁桥仙的布鞋上。一尘道长甩了傻根两个耳光,喝令傻根立马舔干净,否则,以“铁扇关门”半招置之死地。
傻根吓傻了,说:“我有工钱,我赔。”
铁桥仙拿起桌上的小蒸笼,轻轻地倒扣在傻根的头上,缓缓道:“你赔不起。”
傻根说:“我赔,我不舔。”
“啪”又一只蒸笼扣在傻根的头上:“你赔不起!”
傻根说:“我赔,我不舔。”
当第三只蒸笼扣在傻根头上的一瞬间,傻根抄起一条板凳,大吼一声,拦腰横扫。铁桥仙、微尘道长肋骨腿骨不同程度折断,齐齐栽落武溪河。
贼道
那天,雪很大,雪花一片一片向下拍。
王小义坐在炉火前,伸着双手烤火。突然“啪”的一声,一个雪球飞进来。王小义拿起来,却非雪球,是一个纸蛋。
王小义知道,买卖来了。
王小义是盗,说白了,就是贼,身手很高,三十年来,没落过网。之所以如此,是他有一套周密的计划。王小义做贼,有踩探的,销赃的。
王小叉绝不亲自出马踩探。
因为有人报信,一般生意做成,三七分成。当然,王小义得多的。
至于送信的,一般亲身送信,当面分成。也有不愿露面的,一封信送来。至于分成的银子,放在一个指定的地方,就得了。
没人担心王小义食言独吞,在贼界,王小义贼德很高,口碑甚好,从未发生此事。因而,谈起王小义,赋们都一翘手指,道:“王哥,高!”
显然,这次送信人属于后者,生人信中,详细指出了银子所在地方,而且画了地图。当然,信中没有忘记告诫,自己一份,藏在月亮洞内,月明之夜,自己去拿。
纸中,还包了一个玉饰,碧绿的玉鱼儿。信中特地嘱咐,偷了银子,把玉鱼儿放下。
王小义火不烤了,也没心思坐了,出去了一趟。
天很阴,雪花那个大呀,一团一团落下来,砸在雪地上,“噗噗”直响,但王小义走过,地上没一点脚印。王小义出去了一趟,证实了信息的准确性。当夜,一身白衣,出了门。
偷盗的银子,整齐地码在那儿,一夜间,全转移了地方。当然,临走,王小义没忘了放下那个玉鱼儿。尽量满足同伙要求,是王小义另一贼道。
第二天,王小又起得很迟,见没啥动静,走到街上去遛遛。
城里,到处贴着告示。昨夜,县衙门所接受的救济捐款,和朝廷下拔的救济款,一文不留,被贼全部盗走。
“听说,那银子放在一处极秘密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议论。
“天哪,没有救济银子,几年大旱,没粮过冬,那还不把人饿死光。”又有人接口。
王小义心里一惊,很是后悔。正常情况下,他只偷富户,不偷穷家小户,没啥可偷;也不偷官府,惹不得,弄不好会掉头的。
打一辈子鹰,看样子,要被鹰啄瞎眼。
王小义心情惶惶回了家,坐不是,站不是。
下午,又有消息传出,贼已显了影踪:在藏银地方,发现了一个玉鱼儿,是县尉大人的饰品。县令一怒,捆了县尉,严刑拷打,不交银子,就交人命。
王小义听了,窜到街上,随着看热闹的人流,涌向衙门。
衙门外,人满为患。县尉跪在堂上,满身刑具,浑身是血。县太爷坐在堂上,咳嗽一声,对着县尉道:“你一生清明,口碑甚好,为什么做这样为人不齿的事?”
下面,所有县民,议论纷纷,也纷纷点头。
县尉没说什么,转过身,对着县民们跪下,一下下叩头,然后泪流满面道:“乡亲们,我有罪,没搞好治安,让贼偷了大家的救命银子。但,我绝不是贼啊。”
县令笑了,呵呵的,一拍惊堂木,道:“你自夸清明,却如此卑鄙。来呀,大刑侍候。”一声令下,棍棒如雨,不一会儿,县尉晕倒地上。
县令一挥手,让人将县尉提下去。
一县百姓,也叹息着离开。
第二天,县尉又被提上大堂,不待动刑,他抬起头,道:“大人,你给我几天期限,我一定把银子追回来,分文不少。”
“真的?”县令问。
“真的!”县尉道。
“好吧,把县尉大人的母亲接进县衙,县尉大人你免除了后顾之忧,好好捉贼吧。”说完,哈哈大笑。大家都明白,这是在扣人质,县尉是个大孝子啊。
时间一晃,到了月半,县尉依然一筹莫展。那夜,在狱中,空中飞下一个纸团,教他这一句话,而且保证,一定会找到啊,可是至今没有音讯。
正在长吁短叹,又一个纸团飞下,落在他手上。
他拿起纸团,忙追出,外面,空空的,不见—人。
那夜,明月如盘,高挂天上。月亮洞,黑幽幽一片,阴森可怖。一个人影,鬼魅一般,闪进洞,火则一亮,照着洞内银子,分明不像是四成,倒像十成。
银旁,插一木牌,上写:贼亦有道,盗亦有德。
黑影一惊,转身欲逃。一声锣响,一群差役拥上来,围住蒙面人。当头是县尉,抓住蒙面人面巾,一扯,一惊:那人,竟是县令。
红娘子假想图
话说明朝末年,中原大地战火纷纷,人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时逢乱世一些市井刁民便趁乱组织起了“马帮”到处烧杀抢掠、鱼肉百姓。而在这关中大地上,一个以周子龙为首的“青龙帮”最为凶残,势力也最强大。但由于他武功实在高强,多少关中豪杰想尽各种法子除掉他,结果却都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原来周子龙不知从哪里偷学到了刀枪不入的“护体金刚功”。自从练成此绝技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即使是一个人,也敢随意出入关中大地,四处寻欢作乐,或强抢民女,或杀人掠货,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有了这么个祸害,关中百姓人心惶惶,即使是在大白天也不敢敞开门,大姑娘们更是连门也不敢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潼关府内最大的妓院“醉红楼”,来了一位姓夏的姑娘。此人容貌绝佳,看样子芳龄不过二十。问她出身何处,一概笑而不答,使人感到很是神秘。这潼关城乃是西域商人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虽然是战乱年代,却仍然相当繁华。姑娘一到,名声便传遍了潼关城,一时引得城内的达官贵人、商贾公子趋之若骛。然而姑娘年龄虽然不大,却颇有心计。虽然身在娼门,但却为自己立下了既不卖艺也不卖身的规矩,而是靠赌赚钱。一旦输了就以身相许。
然而自从开坛七日来,还从未有人能赢过姑娘。其实赌法没有任何特别,就是最常见的掷骰子,只要六个骰子都掷成红六,就算姑娘输。掷一次十两银子,再掷再花钱。规则刚出时,众人大呼简单,都想碰碰运气拔得头筹。仅第一个有钱的公子就连续掷出了一千两银子。此后众人越掷越脸红,谁都盼着好运能落在自己头上,谁都不愿意放弃。消息传开,远近哗然。三教九流闲杂人等,没有一个不闻风而动,流着口水跑来的。来时都带着银子高高兴兴的,走的时候都两手空空,耷拉着脑袋。由于姑娘姓夏又美得如夏天雨后的荷花那样娇艳欲滴,所以人们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雨荷”。
其实这事本应该早就传到周子龙那里的,但实在不凑巧,最近他领着一帮兄弟到关外去打劫一批西域商人去了。这天他们满载而归回到了“青龙山庄”,他刚回来,留守山庄的弟兄就向他绘声绘色地汇报了此事。周子龙的本性是好奇又好色,这使他如何能忍受得了,当即起身跨上骏马径直前往醉红楼去了。上了马后才回头对弟兄们说:“等我把这个小妞给你们虏来当压寨夫人。”
红娘子(2)
周子龙一到,胆小的感觉不妙,早吓得溜走了。剩下几个胆大的在那儿看稀奇。夏雨荷只稍稍打量了一下客人,随后仍然像往常一样不惊不躁。而周子龙的眼却看直了,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把美人儿揽入怀中。但转念一想不可,既然美人儿如此可爱,我何不陪她玩玩。于是当即掏出了一串珠宝说要赌三百次。夏雨荷也不客套,拿出骰子就让他掷。周子龙掷了一会儿,他发现问题了:“哈哈,万万想不到这种风月场所居然也有内功深厚的小女子,怪不得那些赌徒都输了呢!可惜呀,今天你是要栽在大爷我的手里了。”想到这里,周子龙不由得发出了一阵狂笑,当他再次抓起骰子扔在骰盆里的时候,绝了!骰子居然在骰盆里狂舞了起来,速度时快时慢,就跟活了一般。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夏雨荷也开始坐不住了,因为任凭她怎么使用内功都无法到达骰子。她的头上也沁出了巨大的汗珠,为了怕客人看出破绽,她只好收回内力败下阵来。周子龙见夏雨荷认输,忙用内力控制骰子一起停了下来,一点不差,正好是六个红六。
周子龙的目的是得到美人儿,所以他也不想揭穿此事。想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于是就静观其变。此时夏雨荷发话了:“小女子服输,现在这位大爷就是我的郎君,立即拜堂成亲。赌局也到此结束,谢谢各位七日来的关照。”随后吩咐丫鬟们挂起了彩灯,贴上了又红又大的喜字。
拜完了堂后,夜幕已经降临。等客人们吃完了饭都走了后,夜已经很深了。整个晚上周子龙是半步也不离开夏雨荷,好像深怕新娘子给跑了似的。客人们刚走,他就急忙催着新娘子进洞房去了。然而一进屋,周子龙就变脸了,恶狠狠地说:“快如实说来,是不是什么人安排你来刺杀我的?你的三脚猫的功夫是跟谁学的?你要是讲不出所以然来,我今天就先奸后杀。”夏雨荷吓得扑通跪到地上说:“求大爷饶命,小女子绝不敢有加害大爷的念头,也没有那个能耐。我自幼就死了父母,后来被一个江湖艺人收留,这点绝技是他教给我防身用的。我想潼关城繁华就来这里混口饭吃,但又受不了苦,于是就想了这么一个歪点子。没想到会碰到大爷这么内功深厚的人,我早已经服服贴贴了,绝不敢有二心。我会终生服侍大爷的,求爷饶命!”周子龙哈哈大笑说:“算你识相,量你也拿不了大爷怎样。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大爷的厉害。”说罢抽出腰上的宝剑,猛然砍向自己的身体的各处。夏雨荷大叫了声:“不要。”急忙用手捂住了脸。
只听“嘣,蹦”几声过后。周子龙却笑得更得意了。夏雨荷这才敢抬起头来,一看周子龙竟毫发无损,而宝剑却被折为数截落在地上。周子龙拉起夏雨荷对她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刀枪不入的护体金刚功。所以现在我谁也不怕。我也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总之你要想活命,就得乖乖地服侍大爷,让大爷舒服。”夏雨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求饶说:“大爷神明,小女子真的服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大爷的。”周子龙见美人已被驯服,高兴地说:“服侍大爷是你的福气,快点来!爷都快等不及了,先帮爷宽衣解带!”夏雨荷唯唯诺诺、羞羞答答地走上前去,逐个解开了周子龙的衣扣。当解到最里面一层时,夏雨荷摸摸周子龙的肚皮说:“大爷,男人的肚皮都这么硬吗?”周子龙回答说:“当然不是了,大爷我练成了神功才这么硬的。”夏雨荷似乎对周子龙的肚皮很感兴趣,摸了又摸,最后竟用温柔的小手在上面挠了几下。此刻周子龙正想入非非呢,忽然被美人来了这么一下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股真气也随着笑声从口内喷出。他想坏了,急忙想运气收回真气,但为时已晚,他感到瞬间已经有东西捅进了他的丹田穴,随即一股血气从里面喷射而出。此时他再运气也是无益了,只会加速血液与真气通过丹田外流。他惊叫了一声:“二指禅?”然后立即用手捂住了肚皮,可怜这个难得的内功高手此刻只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因为护体金刚功一旦练成后,真气便会汇集于丹田,如果丹田穴被攻破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血气的外流,只有等死。
此刻他已无力反抗了,他最想知道的是,他面前的这个柔弱女子究竟是谁?他努力挤出一点气力,颤声问:“你是谁?”
“哈哈,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就是‘红娘子’!”一听是红娘子,周子龙算是死得瞑目了,因为他早就听说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大军中,有个武功高强的女罗刹——红娘子。周子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第二天喜讯传遍潼关城,人们纷纷奔走相告,都说周子龙是被天师所灭。
青海民和总堡乡有村叫垣坡,村靠一座山叫做拉马塬。如今拉马塬梯田层层,错落有致,山势和蔼肃穆,塬头宛如一龙头。一条“青龙”灌道从拉马塬直泻而下,像龙嘴里喷出的水柱。这个由村民自发修建的水渠,至今还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为当地农业作出了重大贡献。塬上的田地是联合国2708工程的杰作,昔日的干旱地如今是一望无际的水浇小平原,据说当时平整土地时出土了大量的文物,据传说,坐在飞机上可以看到有个金母猪带着十二个小金猪在塬上奔跑,而实际去寻找时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也有传说,李四光当时在飞机上探测的中国一油田在这塬上,前几年地质勘探队好多次勘探但是没有找到石油的位置。可见这里有过悠久灿烂的历史,也是被人们遗忘的发祥地之一啊!
拉马塬对面的山坡有块坟地传说是李晋王①之墓,据传当年李晋王路过此地看到这个风水宝地,就吩咐他的部下,他死后的归属地就在这里。他的后人上坟祭祀时,为了尊敬亡灵,从享堂到巴州翻山而来,当远远看到他的墓地时,就下马拉着马步行到墓地,这就是“拉马缘”的来历,现在人们改叫为拉马塬。只可惜当年大开荒山,破除迷信时,把好好的墓地平整为耕地,而那些石碑,石马,石猴也早已破坏了。墓地的大致轮廓如今还依稀可辨,远看墓地真有点左青龙、右白虎、后有靠山、前有前庭之气势,遗憾的是这个古迹就这样与历史擦肩而过……
拉马塬塬脚下有座龙王庙,威名四方,当人们站在拉马塬或高处看时,整个龙王庙像一条大船乘风破浪,颇为奇观,像一条大金鱼在海面上独立遨游,故有鲤鱼跳龙门之说。更有意思的是庙宇右边是古鄯水库奔流而下的西沟河,左边是拉马塬后妖魔仙池②流出的小溪,在庙宇前汇集成一股清泉,有二龙戏珠之说,故称庙宇为“坐泉龙王庙”。如今,两个与龙王庙有关的传说使人觉得既真实又神奇。
大概在清朝光绪年间巴州发生过一次三天三夜的雷雨,雷雨之后便是大洪水,当时洪水淹过整个巴州街道,老百姓祈求神灵保佑,把一只只活羊投进去,每投一只洪水就下落一尺,后来传说这是坐泉龙王和巴州的岱王爷③在作战,岱王从巴州发兵,驾起墨黑乌云滚滚而来,到龙王庙时,坐泉龙王大旗一挥,把大军挡了回去,只可怜巴州的平民百姓遭了冰雹大灾和洪涝水灾,而龙王庙方圆百里下了三天三夜的清风细雨,挽救了这里一大片干涸的庄稼。洪水过后,巴州老百姓发现他们岱王爷的塑像头破了,据岱王爷显灵说是被坐泉龙王打破了,后来他们做的塑像只有破头才能显灵,故称“破头岱王”。
同样也是发生在明末清初年间的事,当年三家活佛④的弟子牵着他的坐骑去龙王泉里饮水,坐泉龙王觉得他冒然前来,侵犯权益,便施法劈断了马后腿,逼迫三家活佛在寺里作一百二十天的法师。有一天,他吩咐弟子:“即使黑云压头也不要出声”,话音刚落,黑云就压了下来,黑压压的云彩让人分不清天地,整个寺院被笼罩在黑云之下,弟子见状,吓得哎吆一声,忽然寺院里咔嚓一响,中庭大梁被压断。据说三家活佛此时擒来了坐泉龙王,弟子出声的瞬间坐泉龙王压断了大梁。三家活佛也受到了沉重打击,大汗淋漓,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随后整个的冰雹落在了三家村与垣坡村交界之处,那个冰雹水啊,淌了三天三夜。后来垣坡 村与三家村交界分明,交界处形成了一条天然鸿沟,老百姓现在称它为“三家寺沟”。
每年农历四月初八,村民都到拉马塬后面的妖魔仙池去转山,据说是坐泉龙王在布阵,以防岱王爷偷袭,避免老百姓的庄稼遭受冰雹的袭击。听老人讲,在较大雷雨的黑夜,拉马塬上有一只金鸡在啼鸣,从嘴里喷出的火焰融化了天空的黑云,暴雨化为了清风细雨,滋润了庄稼!
妖魔仙池也有一个活灵活现的来历。有
个财东有一天做梦时,有人向他借用圈里的八匹骡子,醒来后发现八匹骡子躺在地上大汗淋漓,止到天亮时才恢复了原样。第二天晚上财东又梦见那人,还说八匹骡子借用驮东西,东西已驮到拉马塬后面,为了答谢,天亮后在马槽下找酬谢,说完就不见了。天亮后财东在马槽下果然找到了金元宝。而恰恰财东做梦的那天晚上,又一个财东同样梦见有人跟他借用拉马塬后面的那块大地,费用在你的大门口,说完不见了,早上同样也找到了金元宝,第二天去看拉马塬后面的庄稼地时,发现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天然大湖,这就是拉马塬后面的妖魔仙池的来源。据说天旱时,村民们带上香裱到这里来求雨,若池主答应,第二天就有清风细雨。解放前夕,下川口大旱,那里的村民也来求雨,他们求了整整一月,池主不答应,就动手挖池子以便放水救庄稼,不料,白天挖的决口到了晚上又合拢了,同时还听见有声音大喊“合、合、合”,就这样挖了合,合了挖,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听见有个声音大吼“我走了”,随后刮来一阵狂风,越过村庄,向西南而去,碰巧吹断了三家寺门口的一棵老柳树,据老人讲那棵树是妖魔池主迎风招雨树,每当这里发生洪水时,妖魔王便来到这棵树上看这里的情景。现在还有人说妖魔仙池安家到甘肃坪沟一带。 这里拉马塬对面有个山峰,村里人叫做“香炉台”,旁边有一块地叫做“佛爷案子”,远远看去也像那么回事,旁边那块地好像展开的一卷“卷轴画”,那块山峰也像一台香炉一样。下雪了,村里的人们每下地种田时,就看“香炉台”上的雪,如果哪里的雪融化了,不管哪儿都可以干活;如果哪里的雪未融化掉的话,当你走到哪儿不是地太湿就是雪未完全融化掉。…… 在拉马塬上还有个更神奇的地方叫“祥地湾”,每当有雷雨袭击时,“祥地湾”却未“好发无损”,而周围的庄稼都遭受冰雹袭击。每当遇到干旱时,“祥地湾”里却是清风细雨,所以老百姓都称它为“吉祥湾”,只可惜“祥地湾”随着岁月而被人遗忘了。 听老人讲当年刘伯温(刘基)在西部看风水,占龙脉时,他发现了拉马塬有龙脉迹象,就派人在拉马塬头深深挖一切口,斩断了山脉,然后,用蒸笼蒸熟的土在方圆百里之外正对拉马塬筑了一小城墙,城墙周围的地方叫做“敲头”,“龙廓”,意思是制住了龙,敲了龙头,把龙头廓起来。用城墙之箭射断了龙脉的意思,现在隆治乡桥头村的便是。 这就是默默无闻的拉马塬,魅力神奇而又传说动人的拉马塬。古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拉马塬有山有水有故事,却被人们遗忘,大概是因为无人去叙说的缘由吧?她是高密奚姓人家的媳妇。名叫阿纤。
奚家是高密当地的小商户。奚家长子奚山在一次贩货途中偶然遇见阿纤,惊异于她清纯秀美的容貌,自作主张,向阿纤的父亲求婚,为自己的弟弟奚三郎聘定了她。
一个月后,阿纤走进了奚家的门,成为三郎的新娘。
做为新娘的阿纤只有十六岁,垂头坐在一头驴上,鬓发齐整,红袄绿裤。那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寡居的母亲跟着她来到奚家。
方圆百里,她算得上最美的女子了。去过济南、到过南京或者下过杭州的人看见这位奚家的三儿媳,都说,这样的相貌,在繁华都市里也难得一见,三郎真是有福之人。
她温和贤惠,与三郎恩爱异常。可惜她在奚家只住了三年。那三年也是奚家最兴旺的时期,通家和睦,买卖昌隆。同样的好日子以后再也没有过。
三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三郎,带着母亲走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从此奚三郎失魂落魄,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奚家也一天天衰败下去。
奚家的衰败肯定与阿纤的离开有关系,但包括三郎在内,全家人却都说她走得好,因为他们都认为:阿纤那副美丽的容颜是变幻出来的,真正的她其实是一只老鼠。
是奚山最先对阿纤身世生出怀疑。这种怀疑让奚山矛盾重重,陷入尴尬的境地——当初阿纤是奚山自己相中的,前前后后的事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阿纤确属异类,那么就是他害了三郎,做为长兄,他将悔恨终身,愧对先人;而在心底他是喜欢阿纤的,虽然无法解释与她相关的种种怪异之处。
奚山是在访客时偶然遇见阿纤一家的。
阿纤的家住在沂蒙山中的一个小镇上。那年夏天,贩货的奚山路过那个小镇。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正下着大雨。奚山带着仆人,冒雨找到一位古姓朋友的家,在门外拍打喊叫了半晌,里面也没有人答应。后来隔壁走出一位老汉,请奚山进去避一避雨。
那就是阿纤的家。
奚山说,看上去,老汉的模样没有特别之处,神态谦逊,言语随和。当时自己印象最深的是老汉家中的摆设,几间屋子里都没有平常人家的桌椅橱柜,空荡荡的四壁之间,只有一张短足的木床,而老汉就在那张木床上招待奚山。
奇怪与不舒服的感觉是几年以后才有的。单就那个雨夜来看,奚山其实在老汉的家里过得非常舒坦。奚山盘腿端坐在短足木床上,和老汉聊得很投机,他见多识广,谈资颇丰,随便用一些逸闻趣事来取悦这位容留自己的热心人,一边享用着主人家滚烫的香茶、浓烈的白酒和简单而美味的饭菜,而那些酒饭当时正是阿纤一手料理的。
十六岁的阿纤柔美轻俏,奚山第一眼看见她,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奚三郎。
老汉告诉奚山,这是他惟一的女儿,正是贪睡的年纪,却体谅自己的老母亲,深夜起来招待客人。老汉说,普通人家,使唤不起一个佣人,也就不讲究什么避讳,让妙龄的女儿出来见客人了。
做为商人,奚山走南闯北,见过许多美貌的女子,但那些都是在城市的街道上,在店铺或者戏院里。那种场合的女人们经过了精心修饰,花枝招展,她们的美丽虚幻而遥远。而眼前的阿纤素面朝天,柔美可亲,家常的衣饰简单洁净,旅途中的奚山不禁生出温暖的喜悦之情,想起了弟弟三郎。
奚山望着阿纤。作为兄长,这些年奚山一直暗中为三郎物色合适的女子。阿纤和三郎,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少年啊!
有了这样的想法,奚山突然对老汉一家生出一种亲切感,吃喝得也很实在。当屋子里剩下他和老汉的时候,他便向老汉求亲。奚山说,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求亲时他的心“突、突、突”跳得厉害,直跳到嗓子眼那里——他真心喜欢阿纤,害怕老汉拒绝。
老汉答应得非常爽快。他说,阿纤择婿,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挑选厚道善良的人家。自己在这样一个雨夜与奚山相遇,为女儿阿纤和三郎定亲,称得上天赐良缘。
那个雨夜,奚山醉得一塌糊涂。
奚山真正怀疑阿纤,怀疑她一家的来历,是在两年以后了。
奚山再一次路过小镇,拜访古姓朋友,与他谈起当年自己为兄弟谋成的亲事,称赞阿纤,眩耀自己的相人之能。古姓朋友听后大吃一惊,说隔壁的那一处大宅院是他老伯的,十多年来一直空闲着,哪里会有什么老汉、什么阿纤?
古姓朋友说,那处宅院盖成以后便邪祟不断,老伯住着不安,只得另寻住处,也没有人敢来租住,所以一直闲置着。古姓朋友说,两年前,大概就在奚山来访的那个夏天,宅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场大雨中,宅院的后墙倒了,老伯在坍塌的土墙下发现一只垂死的大老鼠,个头比一只普通的家猫还大,压在墙下,尖声啼叫,一条拇指粗细的尾巴还露在外面摇晃。等古姓朋友带领众人闻声赶到的时候,那只大老鼠已经不见了。进到宅子里查看,荒废己久的的房屋里有许多可疑的痕迹,象是一直有人住在这里,而尘封的门窗看上去却数年不曾开启过。
古姓朋友因此断定:奚山当年遇到的善良老汉并不是人,很可能就是压在土墙下的那只大老鼠,阿纤也必定是一个幻化而成的假美人!
古姓朋友忧虑重重:一只老鼠能长到那么大,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如果它想用什么伎俩迷惑人,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再进一步,如果它们预备害人,后果就更不敢想了。古姓朋友劝奚山赶快回家,仔细观察阿纤,多多提防,发现异常之处,还是早绝后患为好,免得害了三郎。
疑虑重重的奚山回到家里,从此多了一份心事。
从阿纤的言谈举指间,看不出丝毫可疑之处。每天浆洗缝补,纺线织布,没有半刻停歇的时候,而且待人随和,性情温顺,从不与人斗气。
也不见三郎有什么异常。阿纤嫁过来以后,一向狂妄轻浮的三郎如同换了一个人,沉稳安详,学业的长进非同寻常,越来越显露出一副成就大事业的模样。
再回头审视几年来奚家的变化,奚山发现,阿纤进门后,奚家一年比一年富裕了,虽然年景不好,但自家田地的收成在乡里总是最好的;贩货的生意也比过去兴隆得多。
像阿纤这样一个女子,真会是一只老鼠吗?
家中仆人的态度则要坚决得多。仆人说,阿纤究竟是什么,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他敢肯定,阿纤就是一只老鼠。
仆人说,那个雨夜他跟着奚山走进阿纤的家,奚山与老汉喝酒的时候,他就蹲在炉灶边烤衣服。阿纤进进出出,围着灶台忙碌,一边与他说些闲话。印象中,阿纤做活很有路数,干净利落,加上那副俊模样,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子。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第二天他们离开那个的小镇,西去贩货,一个多月后,在回来的路上竟然再次遇见阿纤。这一次,仆人看到了许多蹊跷之事。
仆人说,当时为了捎带些土产,奚山临时决定绕道东南,那条路离阿纤家的小镇很远,可某一个黄昏,他们竟然在路边遇见了阿纤。
她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又怎么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仆人说,当时我就非常纳闷,好像她专门在路边等着我们似的。
仆人说,当时天快黑了,阿纤和一个老太太坐在路边,看见我们,阿纤就扯一扯老太太的袖口嘀咕。老太太叫住我,问我家的主人是不是姓奚,确信之后便对着我们哭诉起来,说家里出了大事,老汉几天前给倒塌的院墙砸死了,现在只剩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托老天的照应,让她们今天在这里遇见奚公子,眼下也不能讲究什么了。既然阿纤已经许配给奚家,不如早点儿嫁过去,母女俩也算有了一个依靠。
联系到后来古姓朋友提到的那只大老鼠,仆人断定:被院墙砸死的老汉,肯定就是古姓朋友的伯父发现的那只大老鼠,时间和地点都差不多。
仆人说,奚山听了老太太的哭诉很难过,但也有几分高兴,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为三郎成全好姻缘了。
仆人说,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老太太在路边遇见他们主仆二人,哭哭啼啼,磨磨蹭蹭,一直捱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带着他们回家。可那并不是上一次到过的家。仆人说,虽然摆设和上一次差不多,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屋子里的一切都非常潦草,而且最明显的一点:这里的位置不对!仆人私下里把心中的疑惑说给奚山,但此时的奚山已经昏了头——三郎的婚事就要完成了,更重要的,是阿纤的嫁妆大大超出了先前的想像。
阿纤的嫁妆,没有金银绸缎,没有箱柜被褥,只有满满的一窖粮食!
老太太指给奚山看粮食,说这些都是一家人多年积蓄下来的,这几天已经谈好了买主,卖得的钱全部做阿纤的嫁妆。老太太说,今天晚上就把这些粮食给买家送过去,明天大家带着粮钱一起动身,顺路买上新娘的必备之物,然后连人带物进到奚家,就算给三郎和阿纤成婚了。
仆人说,种粮人家,大多都会建一个粮仓,或者修几个粮囤,存放粮食,防霉防蛀,可阿纤家却与众不同,把粮食存放在一个地窖里。
那个地窖里的粮食塞得满满的,仆人下去向外搬粮食时,心中怪怪的。看起来,地窖里的粮食肯定有不少年头了,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质发霉,真让人不敢相信。
仆人独自牵着他的毛驴,按照老太太的指点把粮食驮到买主那里去。天黑路生,仆人根本辩不清方向,稀里糊涂,只管牵着驴向前走,感觉是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而那条路只通向一个地方,那就是买主的家。
四十多岁的买主长得肚大头小,尖细的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又长又直,一双小眼睛,目光漆黑,闪烁不定,话音尖锐而短促。
当天夜里,仆人牵着毛驴,与买主派来的两个人搬运粮食。粮窖里的粮食可真多啊,三个人整整忙了一夜。
如今回忆过去,仆人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如果说对阿纤一家人的种种疑惑中还有许多猜想的成分,那么,那位大肚子买主的长相和作派却不容怀疑——他活脱脱就是一只会说人话的老鼠!阿纤一家和这种人交往密切,不是老鼠又是什么呢?
仆人说,自己一个人私下里想这件事的时候,脑子清楚得很,前前后后,所有的疑点和细节连缀起来,答案不容置疑。但每次在奚家的大院子里遇见阿纤,看见她对自己微笑,亲亲热热打招呼,他总对自己生出一份怀疑,对阿纤生出几分愧疚。
像这样的一个好女子,能是一只老鼠吗?
奚家大院中,除了三郎,与阿纤最亲密的,就数奚山的女人了。奚山的女人说,她向来认为奚山和仆人的话不可信,认为他们瞎猜乱想,胡说八道。但自己与阿纤相处得越深,心中越多一份困惑。
奚山的女人说,无论从品貌、性情还是从女工上看,阿纤都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子,她喜欢阿纤,虽然有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嫉妒,但自从阿纤进门,妯娌俩一直亲亲热热的。
奚山的女人说,可往往就在她与阿纤最亲密的时候,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时候,两个人面对面挨得很近,那时候的气氛,那时候阿纤的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空气中那一种奇怪的味道……奚山的女人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说,三郎一定也会有相同的感觉,他整日厮守着阿纤,可为什么没听他提起过呢?
奚山女人的话莫名其妙,不着边际。
阿纤进门以后,常对奚山的女人说,咱们家没有一个像样的大粮窖,大哥为什么不造几个呢?她说她还有一些积蓄,愿意拿出来造粮窖。奚山听说后,不以为然,借口自己要忙生意,说既然阿纤出钱,就让三郎来造吧,如今三郎已经成家了,也应该学一学生计了。到秋天,几个深深的粮窖造成了。奚山的女人取笑阿纤,你让三郎造了这么几个大家伙,可用它们装什么呀?不是成心要累累你的傻男人吧?但某一天,六辆满载粮袋的大车停在门前,是阿纤从前的乡邻来偿还旧债,六车粮食正好把几个粮窖装满了。
阿纤私下里常说,沂蒙之地多怪异,奚山兄贩货,最好另选一条路。她托奚山的女人转告奚山,如果再走沂蒙,千万不要对人提起她,不要再对人说起她的家世。
奚山的女人认为,以上种种,只能证明阿纤善于安排,谨慎多虑,是个人癖性,不足为怪。
奚山和仆人对阿纤生出怀疑之后,奚山的女人向亲友讨来两只猫养着,她特意挑选善捉老鼠的,给它们起名叫大宝二宝,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与阿纤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她总要把大宝二宝招到身边。
去找你婶子!奚山的女人经常对大宝二宝这样说,一边把两只猫推向阿纤,或者突然把其中的一只投进阿纤的怀里。
仔细观察,阿纤并不曾流露出对猫的恐惧,但只要有两只猫守在眼前,她的手里总是握着一只鸡毛掸子,大宝二宝靠近了,就被她用掸子赶开。她说她讨厌猫,它们看上去太阴险,相对而言,她更喜欢狗,因为它们比猫善良厚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纤渐渐流露出了去意。
她开始整日忙碌,为三郎置办衣帽,纳鞋缝袜,好像要为他备齐一辈子的穿戴。
她越来越多地在奚山的女人面前提起三郎,谈论三郎的种种好处,议论三郎的相貌与身材,她甚至说到三郎在闺房中的一些荒唐事,一点儿也不害臊。
要是哪一天我离开了他,不知道三郎会多伤心。阿纤说,低头看着指尖,微微笑着,眼中泪光荧荧。
他会习惯的,对吗?阿纤问。我能给他的东西,换别的女人,也一样能给。
她说,三郎其实还是个孩子,他需要一个好女人照料生活,不然,他会过得一塌糊涂。
她的脸慢慢胀红了,说,有时候把三郎的头搂在怀里,看着他,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大儿子?儿子比丈夫好,因为母子间的血脉谁也割不断,不管走到哪儿,他总是属于做母亲的。
奚山的女人盯住阿纤,眼前这张脸俊美异常,却被贪婪和粗鄙弄丑了,很容易让人想到某种野兽的嘴脸,空气中腾起一股腥气,淡淡的,闻上去如同眼前展开了一小块水湿的动物皮毛。
奚山的女人因此确信,阿纤肯定是某种精怪幻化而成,或者像大家猜测的,是一只老鼠。
奚山的女人突然感到恐惧,害怕忘情的阿纤把持不住,一下子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
有关阿纤的种种议论,三郎知道得最晚。阿纤自然不会对他说,而且最初,一家人也都未曾向他提起,因为他们认为:作为阿纤的丈夫,三郎其实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一个人。
——他没有去过小镇上阿纤的家,没有当面倾听古姓朋友的诉说,他没有经见仆人遇到的那些怪异的人和事,他第一眼看见的阿纤,是骑在驴背上的那个新娘,他的新娘,鬓发齐整,红袄绿裤,一个从天而降的美人儿。
而且大家都认为,阿纤来奚家,冲的就是三郎,她当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媚惑三郎,让他完全蒙在鼓里。
所以,等到三奚有所察觉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三郎满腔怒火,死也不肯相信,等待着家里人来向他说明他们的发现,来和他谈论阿纤可疑的身世,来劝告他采取相应的行动。三郎想好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会把他(她)臭骂一顿。
可惜没有人来。那时候的阿纤容颜憔悴,整日郁郁寡欢。三郎告诉她,别在意那些人说什么,他们的鬼话谁会信?你是我的女人,只要我相信你,哪个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阿纤说,他们怎么说怎么看,我不在意——对奚家我问心无愧。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处处护着我。可我实在受不了了。三郎,你知道吗?他们每天早晨第一次遇到你,都要上上下下把你仔细打量一遍,全家人都是这样——好像他们要找出你和我过了一个夜晚,比昨天又多了什么可疑之处。我最害怕他们看你的那种眼神,简直把人羞死了。
三郎笑了,他们是看我,又没看你,怕什么?咱们还年青,有许多时间向他们证明。我可以做出一番功业,咱们也可以生出一大帮孩子,几年之后,他们一个个都会为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
阿纤苦笑,三郎,你太天真。时间没有用。我来奚家几年了,奚家的日子和美丰裕,他们尚且这样,如果哪一天奚家衰败了,他们更会把我当成灾星。
阿纤说,也许现在离开最好。我有预感,奚家可能要遭些变故,我留在这里,将来会更惨。
要走,咱们一起走,三郎说,离开他们远远的,过自己的生活。
阿纤叹息,就算跑到天边,在他们眼里,我也还是一只老鼠。泪水从阿纤的眼中落下来,如果哪一天,你也这样看我,怎么办?我害怕。
终于,在某一个秋天的夜晚,阿纤带着她的母亲不辞而别。
阿纤离开以后,奚山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是最好的一个结局。三郎发疯一样四处寻找阿纤,奚山视而不见,远远避开,不去招惹。奚山明白,阿纤既然打定主意要走,绝不会再让别人找见。所以奚山特意打发几个人跟着三郎出去,暗中叮嘱他们小心照看,别让三郎做出什么蠢事。入冬以后,奚山觉得时机到了,花大价钱从邻县买回一个女子,年龄也是十六岁,相貌与当年的阿纤相仿佛。
对大哥买回的女子,三郎看也不看一眼。奚山的女人把女子推到三郎身边。三郎垂头而立,默思良久,突然伸出手放到女子的屁股上。女子扭了扭身子,无法摆脱那只热乎乎的手,她用眼角左右查看,发现满屋子的人其实都已经看见了三郎摸摸索索的手,于是女子如同被蝎子蜇了,闪开身子躲到奚山女人后面去。
三郎笑了,说,哥,这一个好像没有尾巴,不是耗子。
奚山让他逗乐了,胡说!哪来的什么耗子?你好好看看,一个多俊的媳妇!
三郎嚷起来,光看可不行!阿纤的脸蛋还俊呢!大哥,你也过来摸一摸,弄清楚了再娶。
奚山干咳两声,端起茶杯喝水。
三郎说,当初,你见到阿纤,怎么不先摸一摸她的屁股?你把她当个好人给我娶回来,娶进了门,你又说三道四的!
奚山板起脸,“吸溜溜”喝水的声音很大。他的女人恼了,老三,你怎么不识好歹,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她明明是个精怪!还留着她?
三郎提高了嗓门,谁说她是精怪?我天天摸她的屁股,摸了三年啦,光溜溜的,从来没有摸到过一根尾巴!你们哪一个摸过?你们凭什么说她是老鼠?三郎哽咽了,热泪盈眶,那么好的一个媳妇,没做过一样错事,你们怎么忍心糟蹋她?!都摸一摸自己的屁股吧,看那里有没有一根豺狼尾巴?
这是三郎最后一次说硬气的话。
三郎到底还是按照奚山的安排成了亲。在随后的日子里,奚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迅速走上一条衰败之路。三郎被迫放弃学业,开始为生计奔波。一天天一年年的,三郎逐渐露出懦弱无能的本性,顽劣粗俗,为窘困的生活苦苦挣扎,对阿纤的追想和思念也烟消云散了。
心里始终不能放下阿纤的,反而是奚山。
奚家前几年的兴旺,这几年的没落,是不是与阿纤的来去有某种关联呢?奚山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贩货的赢利越来越少,在那些疲惫而绝望的商途中,奚山顺带着暗中寻访阿纤的踪迹,向每一家客店的主人打听。
胶州的一位店主说,奚山打听的人可能来过这里。大约二年之前,有母女两个住进这个客店,操沂蒙口音,年青的不足二十岁的样子,相貌出众。几个月后,母亲病死,不久,年青女子也走了。
奚山再问下去,店主说当时的事全忘记了,只记得结算店钱的时候,年青女子给的是粮食。母女俩住过的客房里堆满了粮袋,粮袋里装着上好的小麦,店主却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小麦。
奚山因此断定,阿纤确实是一只老鼠,是人所不齿的异类。但当初把她逼出奚家,究竟是福是祸?经过了家庭的变故,奚山现在有些拿不准了。
徐苟三最讲义气,特别爱打抱不平,与财主作对,替穷人出气。
荷花村有个姓徐的财主,利欲熏心,对穷人特别狠毒,谁要是到他家干活,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结算工钱时,他总是东一扣、西一除,到头来农工们拿不到工钱不说,还要倒欠他的“生活费”。因此,穷哥们背后都称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话说又一年到头,在“铁公鸡”有辛苦了一年的长工们急等着拿工钱回家过年,谁知在结帐时,“铁公鸡”在算盘上左一拨拉,右一拨拉,大伙不仅拿不到工钱,反而这个欠他的“饭钱”,那个欠他的“房费”,明年还要来他家做工抵债。长工们不识字,“铁公鸡”又财大气粗,一个个只有干瞪眼。出得财主门,长工们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窝火,于是决定找徐苟三帮忙出气,以解大家心头之恨这一天,“铁公鸡”正好带着儿子上街赶集,徐苟三不慌不忙地手提三吊铜钱跟在后面,一边故意装着数钱的样子,把手里的铜钱弄得叮当直响,一边口里翻来覆去地唠叨着“三八二十三”,噫,怎么多了一个!走在前面的“铁公鸡”之子实在忍不住,回头纠正说:“苟三叔,三八应该是二十四,你念成了三八二十三,怎么不多一个呢?”
徐苟三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后脑勺,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对,对,三八应该是二十四。”说完,当着“铁公鸡”的面把的儿子着实地夸奖了一番,说他绝顶聪明,将来一定是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才,并要收他为干儿子,请他父子上馆,然后给儿子撕一身过年的新衣服。“铁公鸡”初听徐苟三要收他儿子做干儿子,心里很不高兴,心想:你这穷小子也配做我儿子的干爹吗?待听到说要请他父子上馆,还要给儿子做新衣,心里不觉喜不胜收,暗道:“怪不得算命先生说我又要走运了。”
徐苟三将“铁公鸡”父子请到饭馆,叫来了最好的酒菜,三人酒足饭饱之后,徐苟三对“铁公鸡”说:“你在这里先歇一会儿,待我帮干儿子买点衣服回来。”
徐苟三和干儿子高高兴兴地来到一个大布匹铺,照干儿子的身材扯了一大堆上好衣料,然后对干儿子道:“孩子,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让我去把你的亲老子找来,看他瞧不瞧得起这些布料。”
说完,徐苟三走出了店铺,跑回家中把赶集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穷哥们听,末了,他又来了一段顺口溜:“三八二十三,三八二十三,我先吃你的鲜肉蛋,再弄你的新衣穿。”笑得穷哥儿们前仰后合。
当大家正开心的时候,“铁公鸡”和他的儿子却分别在饭馆和布匹铺因交不出钱而被当作诈骗犯挨打呢!
火鸡要和乌鸦比赛飞翔。它们指明了终点,看谁最先到达。
“等一等!”火鸡对飞远的乌鸦大叫,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又黑又丑!”
“听着,还有哩!”火鸡更加激烈地喊叫,“你是一只很糟糕的鸟,是恶运的征兆。快离开这里吧!你是一头愚蠢的肥猪,令人作呕!是的,你还喜欢吃死尸!”
乌鸦骄傲地回答。
“这一切都不相干!此时此刻,我们只讲飞翔。”
在智者的作品中找不到缺点就去攻击智者的人格,这是愚蠢的。
一个年仅11岁的小姑娘,在目睹父母及妹妹惨遭歹徒杀戮的20多分钟里,强忍自己脑浆外溢的剧痛,佯装死亡并记下歹徒的容貌,又以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在凶手们离开后的第一时间报警,为警方迅速破案提供了关键的线索。本文所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欷歔、感慨落泪的故事——
除夕前夜,惊爆骇人灭门案
素有“华佗故里,药材之乡”的安徽毫州市,是全国最大的中药材集散地,这里有国内规模最大的毫州中药材交易中心。甘肃籍商人马忠孝就在市场内从事虫草交易。
老马带着妻女到亳州做药材生意已有7年了,凭着自己的诚信和勤奋,他在当地虫草市场上已远近闻名,仅2005年的交易额就达千万元以上。
2006年元月27日是农历除夕的前一天,为省去旅途奔波而准备留在当地过节的马忠孝拉下卷闸门,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着妻子和11岁的大女儿逗小女儿玩。大女儿马发是安徽毫州市丹华小学五年级二班学生,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还有一头金黄色的卷发。由于她长得白白净净,特别爱笑,还乐于助人,所以在学校里很是招人喜爱,是师生们公认的活泼女孩。
闹钟刚敲6下,有人拍打卷闸门。
“这么晚还有生意?”老马心头掠过一丝惊喜,他拉起了门。
伴随着刺骨的寒风,3名中年男子进到店内:“老板,给我们拿最好的冬虫夏草。”
就在马忠孝转身从柜台里取样品的一刹那,最后进屋的男子猛地把原本半遮半掩的卷闸门“哗啦”一下全部拉了下来!
马忠孝顿感不妙,正想制止,一男子从后面猛地抱住他的腰,把他摔倒在地,另一人则举起铁锤向他猛砸。马忠孝旋即瘫倒在血泊中。与此同时,另一名瘦子跳上床,抡起铁锤向紧搂着两个吓得瑟瑟发抖孩子的马忠孝妻子头部猛砸。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马妻一头歪倒在床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被褥。接着,3名穷凶极恶的歹徒又用利刃疯狂地砍刺马发和她年仅4岁的妹妹。妹妹倒下了;马发的头部也被连砍两刀,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溢流而出。
马发扑通一下跌倒在墙脚边。为了生存,马发强忍剧痛,一声不出地半趴在地上佯死,同时又艰难地微眯着眼缝,竭力记下恶徒的作案过程:当3个凶手手忙脚乱地把近30公斤价值60余万元的虫草装进蛇皮带子时,马发的爸爸妈妈突然苏醒,痛苦地挣扎呼救,丧心病狂的歹徒又拔出尖刀向两人一阵乱扎。最后,他们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一家4口已经一动不动,确信全部死亡之后。才又抢了4800元现金和两部手机,狠狠拉开卷闸门迅速逃离……
歹徒走后,马发艰难地爬到父母身边,使劲拍打哭喊,但父母没有任何反应。绝望悲愤中的马发以惊人的毅力,战抖着爬向卷闸门。然而由于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卷闸门拉不开。
“抓住凶手!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亲人们报仇!”这个念头顽强地支撑着她,再次给了她力量。马发艰难地向8米外的电话爬去,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1月27日下午18时50分,毫州市120急救中心首先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撼的电话——
“救人啊!这位阿姨,求求你了,请你马上来一下!”
“哪个地方?”
“大药行,大药行边有个农行,农行挨边第二家。快点,我求求你了。”
“可是卖冬虫夏草的?”
“是!”
“怎么了?”
“有人来抢劫。”
“你打着了吗?”
“打着了。请你快点,这位阿姨,我求求你了!”
“你赶快打110报警,我们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马发又在18时52分,气喘吁吁地拨通了毫州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的报警电话,用微弱而急促的声音说:
“喂,警察叔叔,我家里出人命了!你快点来,在大药行东边农行挨边第二家。俺卖货,人家说要货,进来就捅俺爸几刀。俺爸名字叫马忠孝。”
18时55分,警方第一辆警车抵达现场。警察们刚下车就听见了小女孩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声。拉开店门,屋内一片狼藉,血迹斑斑,一家4口人全部倒在血泊之中,其状惨不忍睹。
“叔—叔,叔—叔,快救我!”倒在地上的小马发吃力地扬了下手。放声大哭并试图爬起来。民警们见状,箭步冲上前去,抱起小女孩飞速抬上120急救车。经过现场勘察,屋中另外3人已经死亡。
8分钟后,报案人马发被送进亳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
在灭门惨案中自救的小女孩(2)
成功自救,协助干警擒凶手
1月28日凌晨零时30分,当毫州市公安局祁述志局长赶到医院时,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说,女孩头部受重创,存活的可能性渺茫。祁述志代表市委、市政府指示医院负责人:年关出大案,犯罪分子是在挑战安定祥和的社会稳定大局;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受害人!
为保证小女孩不再受到伤害,祁局长又抽调8名警官,实行24小时不间断值班,专门负责马发的人身安全,不经市公安局专案组同意,任何人不得与小女孩接触。
案发当晚,为了获得更多的线索,市公安局连夜印发了《协查通报》和《悬赏通告》,500份协查通报立即飞向周边的省、市、县相关单位,2000多份悬赏通告迅速贴满了大街小巷、城市乡村。
2月1日,在医护人员的努力和民警们的悉心照顾下,手术过后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马发苏醒了,小女孩艰难地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向警方提供了案发时的情况和几名嫌犯的容貌特征。
“有人敲门说要虫草,然后我爸拉开了门,进来3人。我不敢再想了……”叙述时,小马发浑身战抖,话语多次出现长久哽噎。在民警们的安慰下,小马发将案发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通过女孩的描述,警方很快确定了侦查的主攻方向:“3名作案者均系男性,操本地口音,年龄约在35—45岁之间,身体强壮,其中两人较胖,一人较瘦。”接着,警方又通过对当天下午曾路过这一区域的人进行走访,取得了重大线索并使案件获得突破性进展。同时,由于报警及时,使毫州警方迅速部署警力实施堵截,打乱了犯罪嫌疑人事先预谋的外逃计划,为随后的破案抓捕和挽救马发自己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经过毫州警方8昼夜的奋战,3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被抢贵重药材全部追回。亳州市公安局祁述志局长评价小马发在破案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时感慨地说,3名歹徒杀人后,在翻找现金虫草足足20分钟的时间里,这个聪明、坚强的小女孩头中两刀竟然一声未喊,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偷听歹徒谈话,这确实是一个奇迹。说明在这场巨大危机中,孩子当时的意识非常清晰,采取的措施非常正确!
毫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们说,警方的细心照料和马发本人坚强乐观的性格,使马发很快脱离危险,伤口逐渐愈合。
血案发生后,马发所在学校的师生们都非常关注和揪心。由于马发一直在医院接受抢救,直到正月十五,班主任温老师和校长才获允进医院看望。2月13日,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温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7个有力的大字:学习小英雄马发。面对一脸惊讶的孩子们,他简要叙述了马发的事迹。还带有节日欢乐的同学们听到后,一个个鸦雀无声,很多孩子流下了晶莹的泪花。最后同学们一致提议,把班上最好的座位留给马发。随后,该校2000多名师生陆续前往医院探望,许多毫州市民闻讯后也给马发送来了鲜花、慰问品。小马发,一个智勇双全的名字迅速响遍了亳州。
临危不乱,素质教育显奇功
2006年4月中旬,毫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公审“1·27特大抢劫杀人案”。2006年5月下旬,毫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1·27特大抢劫杀人案”进行公开宣判,判处3名歹徒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审宣判后,3主犯均表示要上诉,经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最后裁定,判处3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2006年7月21日,轰动全国的安徽省毫州市“1·27特大抢劫杀人案”主犯被执行死刑。
马发在案发时的机智勇敢,不仅救了自己,协助警方找出了凶手,也教育了同龄人,在生命遇到突然侵害时,要充分调动自己的智慧,努力将生命和财产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那么,是什么力量使一个年仅11岁的小女孩能够在这场突发劫难中表现得如此坚强和镇定呢?马发的班主任老师温磊说,这是学校多年如一日进行素质教育的结果。
为了提高全校学生的法制、安全观念,丹华学校经常请司法界人士到校举行报告会,给学生讲授法律知识,学校还经常组织以传播人身安全常识为主题的班会,让学生模拟在不法侵害等突发事件下的安全自救,强化孩子们的自救能力。
因为小马发“身心健康、机智勇敢,有较强的自护意识和自护能力”。她被推荐为“安徽省首届江淮十佳少年”的候选人。马发的事迹也深深地打动了活动评选组委会的十几位专家,她最后从100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功当选为首届“江淮十佳少年——自护好少年”。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村上有个姓魏的老头儿,因为辈分比较高,村上比他年龄小的,和他同龄的,甚至年纪比他大的都亲切地称呼他“魏三爷”。魏三爷胆大心细,遇事沉着冷静,谈吐诙谐幽默,且非常健谈。我小时候常在月光下听魏三爷讲他惊险、有趣的经历,记忆最深的是魏三爷智斗恶狼的故事。
雨伞驱狼
新中国成立前,连年的自然灾害和频繁的战事,导致关中地区人口稀少。人少,狼就多了起来。每年秋冬时节,秦岭山里一些饥饿难耐的恶狼常常会在夜幕来临时走出深山,来到关中平原,专门袭击那些夜晚单独赶路的行人。
一年春天,魏三爷到咸阳县城去办事。那时交通工具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进城办事全靠两条腿走路,魏三爷天刚麻麻亮就出门了。临走前,他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便顺手拿了一把红油布雨伞,夹在腋下,急匆匆地朝县城方向赶去。
在城里办完事太阳已经落山了,魏三爷牵挂着家里的老老小小,连饭也顾不上吃,又急匆匆地朝家里赶。
离村子大约还有五六里路时,天已完全黑尽了。忽然,魏三爷发现前面的小路上有个黑影,起先他以为是人影,没有在意。可他向前走了没多远,很快发现黑夜里两点绿莹莹的光直直地射向自己。魏三爷的心“咯噔”一下,心跳急速加快,他知道前方有一条恶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此时,人狼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六十米远。魏三爷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转身逃跑,那条恶狼势必会穷追不舍,他两条腿哪里跑得赢狼的4条腿?可如果继续朝前走,更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魏三爷一边放慢脚步朝前走,一边开动脑筋思考对付饿狼的办法。他突然想到了腋下的那把红油布雨伞,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想法跳了出来。他轻轻地把雨伞从腋下取出,拿在手上,一只手握住用竹子做的伞骨下端,另一只手握住伞把,继续沉着冷静地朝前走。
50米,30米,10米,5米……眼看就要走到狼跟前了,魏三爷的两只手猛然同时用力,“啪”的一声撑开手中雨伞。接着,他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使劲旋转雨伞。
蹲在路上的恶狼被魏三爷撑伞的响声吓了一大跳,又见对面一个圆乎乎的东西飞速旋转,还“呼呼”作响,直朝它袭来,一时不知怎么对付眼前这个“新式武器”,吓得“腾”地一下跳起来,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背狼回家
关中农村至今还有一个风俗,某个村子里白天或晚上有秦腔戏演出,周围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前去观看。一天晚上,魏三爷到邻村观看秦腔戏——《三滴血》。戏演到一半时,魏三爷有些内急,可回头一看,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无法出去。即使勉强挤出去,再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无奈,他只好忍着继续看戏。
戏演完后,人群逐渐散开,魏三爷急忙跑到无人处,酣畅淋漓地方便起来。方便完后,魏三爷发现看戏的人都走光了,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好独自一人朝回走。为了壮胆,他边走边大声高唱《三滴血》中的片段:“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
突然,魏三爷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他以为是一起看戏的人在和他开玩笑,头也不回地说:“去,去!”说话的同时伸出左手去打搭在他左肩上的那只手。哪知这一摸,魏三爷立马惊出一身冷汗:那可不是一只人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狼爪子。
魏三爷见多识广,知道这是狼袭击人的一种方法。狡猾的狼在路上发现独自行走的路人,会悄悄跟在人身后,像人一样直立起来,用一只前爪在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一下。一般情况下,被拍的人会误以为有人和他开玩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一下。这时,狼就会零距离地对人实施袭击:或在人脸面上吞一口;或一口咬住人的脖子置人于死地。
魏三爷知道身后有一条恶狼,赶紧定了定神,边继续朝前走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回头看。就这样,恶狼在前进中焦急地等待着魏三爷回头;魏三爷则在前进中思考着如何对付恶狼。人和狼在僵持中不断朝前走着。
几分钟后,恶狼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用它的另外一只爪子去拍魏三爷的右肩。
狼的这个动作一下子给魏三爷带来了灵感。说时迟,那时快,当恶狼的两只爪子都搭在魏三爷肩上时,魏三爷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狼的两只前爪,狠劲地往前胸拉,头则往后仰,死死地顶住狼的脖子。狼的上半身一动也不能动;两只后爪虽然能动,却吊在半空中,使不上劲儿。
魏三爷背着恶狼,大步流星地朝村子里跑去,一进村口就大喊起来:“快,快出来打狼呀!”村里人刚刚看完戏回家,听到喊声后,纷纷拿着棍棒跑出来。魏三爷告诫大家说:“狼是铁脑袋,麻杆腿,豆腐腰,赶快狠狠地打狼的腰。”村里小伙子闻言,你一棍我一棒地打向狼的腰部。那条可怜的饿狼原本想把魏三爷当做美餐,没想到自己反成了全村人的一顿美餐。
从此,魏三爷背恶狼回家的故事便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舅舅是有名的神枪手,枪法百发百中不说,还敢闯狼窝,入虎穴,胆子大得吓人。山里山外,没有人不知道舅舅的。可这几年。国家颁布了动物保护法,舅舅便不再与野生动物为敌了。他扔下猎枪,到山外打工。
去年冬天,舅舅去应聘保安工作,为了节省时间。舅舅抄近路出山。
那天黄昏,舅舅在穿过一片荒山野岭时,脚一踩空。一头跌进了一个深坑,那是捕猎人留下的废弃陷阱,有好几米深呢。舅舅顿时失去了知觉。昏迷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鼻尖和额头,热乎乎的,还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腥臭味。舅舅睁眼一看,呀,是头大狗熊!舅舅立刻想到,大狗熊肯定是和自己一样掉进来的。他吓得魂飞魄散,脸都变了色。幸亏他见的场面多,很快冷静下来,斜眼望去,那狗熊的脑门上有一块巴掌大的伤疤。舅舅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是它呢!
五年前,这头熊曾多次闯进我们的村子,钻进羊圈,把舅舅家的几十只羊全部咬死。那些天,舅舅吃不下,睡不安,发誓抓住大狗熊,让它尝尝厉害。
在一次砍柴时,舅舅终于和大狗熊相遇了。舅舅怒火冲天,挥起柴刀,叫喊着迎上去,狠狠给了大狗熊一砍刀,大狗熊被舅舅的气势镇住了,带着一头血,转身就跑……于是,它的前额上就留下了这块伤疤。
舅舅做梦也没想到,现在他竟跟这个畜牲在这里碰面了!舅舅知道,狗熊是动物中比较聪明的;很会记仇。看来,这回他的这条命算掉进熊嘴里了!舅舅闭上眼睛。等待狗熊下一步行动。
怪事,大狗熊并没有下口,只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吻了几下,眼里闪着温和的光,那光跟舅舅家的老山羊一样和善可亲。
舅舅慢慢地坐起。大狗熊忽然用一双肥厚的前掌按住他的臂膀,硬要他把身体转过去,并朝前一推。舅舅有些纳闷。顺势往角落里一扒。大狗熊拍拍他的臂膀,拍得很轻很轻,没有一丝伤害他的意思。舅舅不知所措。只是用眼神表示出一种无可奈何。
等舅舅定下身子,大狗熊便不再拍了,将前掌往舅舅臂膀上一按,用力一撑,猛地跳起,这一来。它的两条后腿便自然落在舅舅的臂上。舅舅顿时明白,好家伙。是想用他的身体当自己的垫脚石,好让自己逃出陷阱呢。
舅舅毫无准备,身子_下塌了下去,大狗熊便滚到地下。
舅舅眼珠一转,想出一条妙计。他挤出一脸笑容,顺从地走到陷阱的角落里,转过身,双手扶着陷阱壁,好像在老老实实地等待着大狗熊的摆布。
大狗熊又是一跃,后腿刚刚踏上舅舅的臂膀,他像架不住的样子,身子往旁边直歪。歪了两下。倒在地下,大狗熊也被摔得四脚朝天,仰在阱底直喘粗气。舅舅装出内疚的样子。不住地向它鞠躬,表示对不起。接下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八次失败后,大狗熊瘫坐在地,瞪着眼。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舅舅苦苦一笑,摇摇头,好像在说:“我是真心想帮你一把,可力不从心哪!”
大狗熊低着脑袋。嚼晤噜噜地在地下转了两圈,一会儿,又慢慢踱到阱壁前,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舅舅看出来了,它是想让舅舅踩着它的臂膀,让舅舅先上去。
这个大狗熊,还有舍己为人的思想呢。不过看得出,它也是实在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舅舅激动得心怦怦跳,恨不得马上脱离陷阱。正想着,大狗熊忽然回过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闪着凶光。舅舅断定。大狗熊是在警告自己:你上去后,必须救我,如果失信,哼,走着瞧!
舅舅感到机会来了,双手按住大狗熊那宽厚的臂膀,用力一撑,踏上熊背。一眨眼,舅舅逃出了陷阱。回到地面上。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山林,刺得舅舅两眼发花。他低下头看看陷阱,里面黑咕隆咚,只见大狗熊两只眼睛在暗处闪闪发光,那是期待的目光,是求救的目光。刹那间,舅舅想起那一只只山羊,心里再也不能平静。弯腰从陷阱边抱起一块大石头,高高举起,对准陷阱里的大狗熊准备狠狠砸下去。
大狗熊没有后退,只是瞪眼望着居高临下的舅舅,很快,它两眼变得暗淡无光,嘴里又发出那种唔噜声,像是在哀求。在向舅舅表示忏悔。也就在这一瞬间,舅舅感到心被猛揪了一下,问自己,人家救了你,你怎么恩将仇报呢?是的,它曾经对不住你,但那是过去的事了,你毕竟是人呀,人怎么和动物一般见识,更何况,狗熊还是国家保护动物呢!不行。得把它救上来!
舅舅喘了口气,慢慢把石头放下,找来一块小一点的,沿着陷阱壁往下滑,一块。两块,三块,等差不多了。舅舅做了个手势请大狗熊上来。
大狗熊真的踩着舅舅滑下的石块上来了。
舅舅生怕它出尔反尔,慌忙爬到旁边一棵大树上。大狗熊却没有扑向他,只是仰脸看看在树上索索发抖的舅舅,看了好一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一直消失在远处的丛林深处。
这件怪事很快在山里传开了。人们惊喜万分,都说狗熊通人性,是人类的朋友。从此。山里人再也不去猎杀狗熊了,更不许任何人吃熊掌取熊胆什么的。
更让人奇怪的是,也就是从那时起,山里人再也见不到那头额头上有伤疤的犬狗熊了。有人说它觉得对不住舅舅,不好意思见人,躲到很远很远的深山老林里去了。
明朝洪武十二年腊月, 应天府长安道上热闹非凡。在兴隆客栈前的空地上,一老一少正在打把式卖艺,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老者看看人不少了,便收招住式,向四周抱拳拱手道: “ 在下王天德, 扬州人士,今天带小女英姑来到贵地,舞舞拳踢踢腿,只为混口饭吃,还请大家多多捧场!刚才我们爷俩练了一小段,算是见面礼,下面让小女英姑亮个柔术的绝活儿,给大家开开眼!”说罢,王天德把一个一尺来高的坛子摆在场子中间, 让英姑坐在坛子口上。王天德说声“进”,英姑“噗”地一下就坐到了坛子里,坛口只露个脑袋,叫好声顿时响成一片。大伙都知道,柔术是杂技中最难练的功夫。练会柔术,身子能伸能缩,可像英姑这样能把自己缩进一尺来高的坛子里还是很少见,真称得上是绝活儿!王天德把一个托盘放在地上, 说声“走”,英姑便翻转坛子,伸出双手,头朝下叼住托盘,绕着场子转了起来。王天德借机抱拳:“各位乡亲,小女练的是力气活,有钱的捧个钱场吧,在下谢谢了!”大家看得过瘾,个个都往托盘里扔钱,不大一会儿,托盘就满了。英姑围着场子转了一圈, 从坛子里钻出来,向大家鞠躬致谢。接下来,英姑又表演了钻筒、钻圈等节目,赢得了阵阵喝彩。王天德一看,时间不早了,英姑也累得够呛了,于是抱拳收场。爷俩收拾完东西,住进了兴隆客栈。
晚上, 王天德正坐着喝茶,突然“噗”的一声,一只飞镖打进了王天德的咽喉,顿时血光飞溅,他仰面跌倒。在隔壁的英姑闻声赶了过来,父亲已经气绝身亡了。英姑悲愤交加,追到门外,却早已不见打镖人的踪影。英姑不解,爹一向为人厚道,从不与人结仇,为什么会有人对爹下此狠手呢?英姑抱着王天德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没过多久,官府的人来了,看过尸体之后,说是江湖仇杀,让英姑把尸体埋了了事。英姑哪里甘心,跪在地上求官府的人查出凶手。官府的人使劲摇头,说江湖仇杀他们管不了,国有国法,道有道规,江湖上的事还是自己处理。英姑无奈,只得含泪求店掌柜帮忙葬了王天德。王天德死后,剩下英姑孤身一人。她无心回老家,回老家也没有亲人了。她决定要为王天德报仇,官府不管,她要请江湖中人帮忙。英姑变卖了随身的家什,来到应天府闹市之中。她手拿着杀死王天德的那只飞镖跪在路边,地上铺着一块布,上面写着:“谁能为我父报仇,我愿做牛做马一生相报。”应天府是天子脚下,高手云集,英姑相信,肯定有人能帮她。
就在英姑当街求助的第二天,一个人骑马从街上路过,领头者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车金良,后面跟着三十多名圆帽褐衫的校尉。这队人马一过来,街上的老百姓立刻四散而逃。当时的锦衣卫权力不小,随便安个罪名,想抓谁就抓谁。人们都跑了,可英姑没跑,她没抬头,也没看那些锦衣卫。车金良打量了一番英姑,下马拿起那只镖看看,又看看布上的字,问:“姑娘,你爹是被这只镖打死的吗? ” 英姑点头:“是,大人。”车金良点点头:“好,我能给你报仇,你愿意跟我走吗?”英姑一听有人给她报仇,赶紧磕头谢恩,跟着车金良走了。
车金良将英姑带到镇抚司,安排妥当之后,来到英姑面前,说:“姑娘,你说谁为你报仇,就为谁当牛做马一生相报,可是当真?”英姑点头: “ 大人若能为小女报仇, 民女愿以命相报。”车金良摇摇头,欲言又止:“那倒不必,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倘若??”英姑看看车金良,立刻低下头,说:“民女现在只求为爹报仇,如果大仇能报,民女愿以身相许。”车金良“啪”地一拍大腿:“好,咱就这么说定了!”说罢,喊来千户,命他立刻去查那只毒镖出自谁手。几个时辰之后,千户跑来报告,说打毒镖的人叫郭起,是个江湖卖艺的, 因忌恨王天德生意好起了杀心,夜入客栈打毒镖杀了王天德。车金良点头, 命人将英姑带到天牢,让她亲手杀了郭起为父报仇。后来,他又把英姑接到外宅,连夜圆房。英姑因有言在先,也就甘心当了车金良的妾室。
这天夜里, 英姑和车金良正在床上睡觉,忽听窗子“嘎巴”一响。英姑挺身坐起,掀开窗帘正想向外看,一道寒光扑面而来。英姑手疾眼快,一个泥鳅入地就钻到了床下。来人剑锋一转,又刺向床上的车金良, 嘴中恶狠狠道: “ 车狗,在下特奉宋大人之命来取你狗命,拿命来!”车金良也不是善茬儿啊,身子一咕噜就滚到了床下。刺客跟步上前,剑剑直击车金良要害。眼看车金良快招架不住,英姑趁刺客不备,“唰”地一脚,直中刺客会阴穴。就在刺客惨叫之时,英姑锁腕夺剑, 反手刺向刺客前心。刺客一闪身,但还是没躲开,那剑刺中了刺客的胳膊。刺客见情势不妙,只得飞身而走。车金良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直擦汗。
英姑把他扶到床上,问为什么有人杀他。车金良叹了口气,说:“ 娘子, 你是不知道啊, 我当这个官不容易呀!”英姑问为什么。车金良说,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专门给皇上做事,因此不少人都忌恨他。有的人背地里告他的状,有的人找刺客杀他。刚才那个刺客是一个叫宋慎的左都御使派的,宋慎是个贪官,因害怕车金良哪天查他,暗地里到皇上那里诬告车金良,没告倒,最后就派人来杀他。最后,车金良说: “ 看来, 我想要睡安稳觉,就得尽快找到宋慎的贪污证据,让皇上治他的罪。”英姑问:“ 怎么样才能找到他贪污的证据呢?”车金良说:“他的书房里有个锦盒,那里面装的就是他贪污的证据。我知道你的柔术功夫一流,如果你能潜入宋慎书房,把那个锦盒偷换出来,我就能告倒他。”英姑想,既然自己已经跟了车金良,眼下他有难, 她自然要帮忙。于是,英姑点头答应了。
这天夜里, 英姑按照车金良画的地图, 施展柔术潜入宋慎书房,调换了书桌上的锦缎小盒子。回去之后,英姑把小盒子交给了车金良。车金良打开盒子看看,点点头,说:“哈哈哈,好,这下那宋慎就告不了我了。英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识过你的柔术, 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英姑也来了兴趣,当场给车金良表演钻坛子。就在英姑钻进坛子,外面只露两只脚的时候。车金良突然拔出短刀,“唰唰”两刀就挑断了英姑的脚筋,然后把那两只脚塞到坛子里,盖上了盖子,发出一阵冷笑:“英姑啊英姑,别怪我心狠手辣。实话告诉你吧,你爹是我让郭起杀的,昨天那个刺客刺杀我,也是和我在演双簧。我这么做不为别的,就为你这个人。你长得漂亮,又有柔术绝技,我正好借来一用。现在你已经没用了,就待在坛子里别出来了。”说完,他命人把坛子抬走,扔进护城河。车金良想,英姑已经被挑断了脚筋,想从坛子里出来是万万不可能了,再扔到河里,肯定活不了。
除掉了英姑,车金良立刻到皇上那里告发了宋慎,说宋慎是胡惟庸的同党。皇上命他带锦衣卫抓人取证,他立刻抄了宋慎的家,找到了英姑调换的小盒子。那个小盒子里装着一封胡惟庸给宋慎的信,是车金良事先编造好的。皇上一看,二话没说,把宋慎家满门抄斩了。其实, 车金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仗着执掌锦衣卫无恶不作,恃强凌弱,欺男霸女。宋慎被诬为胡党,就是因为车金良看上了宋慎小女儿,但宋慎死活不答应他的提亲。可是,皇上不知情,一直非常重用他。因举报宋慎有功,皇帝升他为兵部尚书兼锦衣卫指挥使,总领肃清胡党之事。这一下子,车金良更牛了,只要看谁不顺眼,就扣个“胡党”的帽子抓起来。几个月的时间,被指控为“胡党”的人就达一万多人, 弄得应天府一片血腥,吓得老百姓没事儿都不敢出门儿。
这天, 车金良又带着锦衣卫到街上找茬儿,转到太阳偏西,没抓着一个人。车金良正想回去,迎面过来一个推车卖酒的。卖酒的一边推车一边喊:“滋阴壮阳酒,喝了能活一百九十岁啊!”车金良把卖酒的拦下,看看车上几坛子酒,问:“你这酒多少钱一坛啊?”卖酒的说:“我这是祖传的药酒,滋阴壮阳,延年益寿,一千两银子一坛。看您像个贵人,贵人喝贵酒,你喝了这酒, 准能活到一百九十岁!”车金良一听,乐了:“好,你推着酒跟我来,今天我就尝尝你这酒!”
车金良把卖酒的带到了镇抚司,让锦衣卫们把酒都搬下来,然后打发卖酒的走。卖酒的不干了:“大人,您还没给酒钱呢?”车金良一瞪眼:“给酒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锦衣卫镇抚司,识趣的赶紧走人,走慢一点儿就别想走了!”
卖酒的一看, 弯腰抱起一个坛子,说:“这里就是镇抚司啊?你们不给钱,那这坛子醒酒汤我就抱走了。这醒酒汤我爷爷窑了一百年,喝了能解酒提神醒脑,我得到别处卖去,不然我太亏了。”车金良一看: “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给我拿下!”锦衣卫们往上一冲,卖酒的赶紧把酒放下:“大人,我不要了,不要了!”说完,掉头就跑。
卖酒的一走, 车金良让锦衣卫们把那坛一百年的醒酒汤抱到他屋里,把其他酒都拿到大堂,和锦衣卫们一起喝。车金良和锦衣卫们一喝那酒,还真是不错,越喝越想喝,最后全喝得哩啦歪斜回屋睡觉了。
车金良刚躺下就觉得口渴难忍,想起屋里还有一坛醒酒汤,就晃晃悠悠起身,找到醒酒汤,抱住坛子,揭掉盖子,嘴对着坛子口正要喝。
突然, 一个声音从坛子里传了出来: “ 爹呀, 女儿给你报仇了!”话音未落,一把尖刀从坛子里伸出来,“噗”的一声扎进车金良的咽喉。车金良一声惨叫,扔了坛子,摔倒在地。屋外巡逻的校尉闻声进屋,见一个肉球叽里咕噜从屋里滚了出去, 滚进地沟, 眨眼之间没了踪影,再看地上的车金良,嘴里插着一把刀,已经死了。校尉赶紧把锦衣卫喊起来,四处寻找那个肉球,可哪里还找得到?
锦衣卫们不知道,那肉球正是被车金良挑断了脚筋的英姑。英姑被扔到河里之后不久,一个渔家把她打捞上来。那渔家精通接筋接骨之术,给英姑治好了伤。英姑感激渔家,就嫁给了渔家。
渔家知道英姑与车金良结了怨,便答应帮她报仇。于是,渔家扮成卖酒的,每天在应天府大街上转悠,而英姑则施展绝技缩到坛子里冒充醒酒汤,以便渔家找到车金良之后伺机报仇。正所谓冤家路窄,渔家在街上转了几天,终于碰上的车金良。车金良买酒,渔家就跟着去了镇抚司。车金良不给酒钱打发渔家走,渔家抱起醒酒汤,暗示英姑镇抚司到了,让她多加小心。车金良和锦衣卫们到大堂喝酒,英姑就从坛子里出来,想冲进大堂杀车金良,觉得不妥,便在暗处藏着,见车金良往屋里走, 又藏进了坛子。等车金良睡下,英姑想出来杀车金良时,车金良正好渴醒起来。英姑一看正好,就在车金良抱着坛子张大嘴巴的时候,给了车金良一刀,结果了那家伙的狗命。英姑报仇之后,逃出镇抚司,连夜出城与渔家会合,二人到江边弄了一只小船,顺流而下,远走高飞。
一块好铁落到了陈铁匠的手里,却让他犯了难。到底是打一把锋利的兵器还是打几个锄头?两个徒弟都来出主意,当然是兵器了,不然就会浪费了这块铁。
其实陈铁匠何尝不想打件兵器,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铁,天生就应该是做兵器的材料。但现在马上要到耕种的季节,乡亲们更需要的是锄头啊。
陈铁匠思考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采纳徒弟们的建议,打把战刀。于是生火、饺打、淬火、打磨,师徒三人轮流上场,叮叮当当忙了好几天,一把锋利的战刀终于打遗好了。
陈铁匠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试刀仪式,果真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战刀被供奉在家里的条桌上,发出蓝幽幽的光芒,让人心中顿生寒意。
陈铁匠打了一把宝刀的消息不胫而走,并且被人们越传越邪乎,简直到了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地步。消息被将军得知,亲自来到陈铁匠家里,参观那把战刀,将军对这把刀是一见如故,爱不释手。
恰巧这时有外敌来犯,君主的急令送达,将军奉命迎敌。于是,这把刀理所当然地成了将军的兵器。陈铁匠也因此得了好多赏赐,两个徒弟也是满心欢喜,这比做锄头划算多了。
将军手持宝刀,身先士卒勇猛作战,不久就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获得胜利的将军秉胜追击,逼得敌军退回了自家城池坚守。雄心万丈的将军,想来机灭了敌国,成就君主的霸业。
敌国所有臣民也被迫起来反抗,大家手拿锄头等各种农具与将军带领的军队撕杀。那真是一场恶战,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将军虽宝刀在手,有恃无恐,但奈何敌国全民皆兵,在激战中将军竟死于敌人的锄头之下,以身殉国。
将军殉难的消息传来,正在田间锄地的陈铁匠悲伤不已,他对着一地的庄稼流下了热泪。当初在打遣战刀的时候,陈铁匠截下了一块铁,做成手中这把锋利的锄头,以作家用。就因为自己的这一私心,让战刀短了两寸,竟葬送了将军的性命,国家的前途。
在历代中,都没有一座城门叫蓟门,古代诗词中“蓟门”泛指北京。蓟门烟树,也不是蓟城之城门,更不是蓟门故址,而是指元代古城的旧址。历史上确有蓟门这一地名,位置在西城区牛街附近,如今早已无存,古蓟城位于今广安门一带。
在北京德胜门外,有一通清代乾隆皇帝的御制碑,称“蓟门烟树”,是燕京八景之一。早年有碑亭,亭顶铺设黄色琉璃瓦,俗称黄亭子。如今碑在亭无,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此处建设了一座立交桥,命名为蓟门桥,建设了一片住宅区,命名为蓟门里,附近还有蓟门饭店,以及蓟门旅馆、蓟门商店等,好像给人一种感觉,此处就是古代蓟门。然而历史并非如此。
北京是著名古都,早在商、周、秦、汉、隋、唐时代,就有燕蓟之称,又有蓟城、蓟州、蓟县、蓟门、蓟北等称谓,但是据文献考证,不论是蓟城、蓟州,还是蓟县,没有一座城门叫蓟门。尽管在古代诗词中,经常提到“蓟门”这个字眼,通常是泛指幽燕,即今北京这块地盘儿,而不是具体指的哪一座城门。蓟门烟树,也不是蓟城之城门,更不是蓟门故址,这里是元代古城的旧址。
元代建立大都城,坐北朝南,是南北较长的规则长方形,它的南城墙在今长安街南侧,北城墙在今德胜门外小关一带,东城墙和西城墙与明清北京城的东西城墙基本相合。城周长两万八千六百米。有十一座城门,东、西、南各三门,北面为两门。
清代的乾隆皇帝,喜欢吟诗作乐,寻幽访胜,好古成癖。相传有一次他在读古诗时,偶然对诗句中的“蓟门”一词产生了兴趣。他向侍读大臣发问:“蓟门在哪儿?”侍读大臣对此一无所知,但又不敢说不知道。于是敷衍而笼统地回答道:“在古城。”这位“真龙天子”非常认真,一定要去古城寻找蓟门。不过北京古城很多,到哪里去找呢?侍卫官有心计儿。若去延庆的古城得走二百里,去房山的古城得走一百里,去石景山的古城得走五十里。只有一处古城最近,在德胜门外,距皇宫不过十里左右。于是侍卫官拉马,侍候皇上出德胜门,奔西北方向走去。此处古城,是用土夯实而成的,俗称土城。说来也巧,乾隆皇帝顺着土城走着走着,果然发现了一座古城门,他非常得意,认为此门就是蓟门。登城远望,绿树成荫,犹如一片林海烟云,好一派幽静而自然的景色。他诗兴大发,命人拿笔来,即席而作: “十里轻扬烟霭浮,蓟门指点认荒丘。”并立了一通石碑题写了“蓟门烟树”四个大字。从此,蓟门便有了准地儿,由皇家法定此处就是蓟丘蓟门。乾隆皇帝乱点鸳鸯谱,这就给后人产生了一个错觉:“蓟门烟树”碑所在地,就是古蓟城,此门就是古蓟门。其实此处并非古蓟城,非古蓟门,而是元大都城西面城墙,靠北端的一个门,即肃清门的遗址。
那么,在北京历史上,有无真正的蓟门呢?
在金代的中都城内,真的有个地方叫蓟门。《金史》记载:“大定二十一年二月乙巳(1181年3月15日)”,世宗皇帝对宰相说:“朕前将诣兴庆宫,有司请由蓟门,朕恐妨市民生业,特从他道。”因为当时的蓟门是个繁华的商业区,皇帝原来打算由这里路过,可是为了不影响百姓做生意,他绕道而行,而没有走蓟门这条路。《析津志》记载:“蓟门,在古燕城中,今大悲阁南行一里。”这书中所说的大悲阁,早已荒废,其故址在今西城区长椿街南口,“南行一里”,则是牛街附近。可惜在今牛街附近辟有清真寺、法源寺还算得上是古迹,至于古蓟门,早已消失了。
“蓟门烟树”源于唐人李益诗:“惆怅秦城送君归,蓟门烟树远依依。秋空莫射南来雁,纵遗乘春更北飞”。金中都“燕京八景”之一有“蓟门飞雨”,明代依唐诗句,改用“蓟门烟树”。清乾隆帝一家之言定元西垣土城遗址为“蓟门烟树”。古之蓟门在何处?
今北京市西城区广安门外滨河公园内,树立有“北京建都纪念阙”,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教授侯仁之题额曰:“北京地区,肇始斯地,其时惟周,其名曰蓟”。所言极是,北京古之蓟城在今广安门外一带,而不是在北三环的蓟门桥。
中关村大街
中关村内无中官
中关村地名最早出现在民国36年(1947年)的北平地图中,至今不过有60多年的历史。中关村一带古时是一片水汪汪的世界,很少有人在此筑坟修墓。
位于北京海淀区的中关村是万寿山脚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古代此处多天然水泉,直到明清年间,这一带依然有丰富的地上水资源。根据侯仁之先生主编的《北京地图集》记载:中关村最早出现在北平地图上的年代是民国36年(1947年),到今不过有60多年的历史。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城市建设飞速发展,海淀镇一带居民人口不断增多。1961年4月28日,成立中关村街道办事处。1988年5月10日,国务院批准《北京市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暂行条例》,并于同年5月20日由北京市人民政府发布。指出:以中关村地区为中心,在北京市海淀区划出100平方公里左右的区域建立外向型、开放型的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设立中关村科技园,从此,中关村的知名度大增,驰名海内外。
关于中关村的历史沿革,曾有学者说:今中关村,原称中官村或中官坟。是供中官生活或供作义地埋葬中官的地方。还有一些媒体说中关村是由中关坟演变而来的。
何谓中官呢?
在《辞源》里“中官”条目称:中官,朝内的官。即宦官、太监。《汉书·高后纪纪》“八年诸中官,宦者令丞,皆赐爵关内侯食邑。注:诸中官,凡阉人给事于中者皆是也。《后汉书宦者传》:“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官卿之位,于是中官始盛焉”。
有学者说:中关村源于中官坟。并说20世纪50年代当地的几户人家就是当年给太监看坟的。有人说海淀当年有“中官茶庄桥”,中官茶庄是清宫太监开设的,并说“茶庄桥”也是中官坟墓主人修造的。更有一种说法称,看坟人中有善烹五香豆者,曾荣获慈禧太后之奖赏恩崇……
曾任海淀区文物管理所所长、文物专家焦雄先生曾向笔者介绍,他从小生长在海淀镇,八十年来,从未见过中关村曾有过“中官坟”,也未曾出土过“中官墓”。他说清代太监的坟墓,多建在今中关村以南4公里的八里庄、恩济庄一带,慈禧太后手下的总管太监李莲英就葬在那里。今颐和园西南3公里处,有老公坟村,当年也是埋葬清宫太监的墓地。今海淀中关村一带古时是一片水汪汪的世界,不亚于江南水乡,故很少有人在此筑坟修墓。
原北京图书馆资深馆员金勋在其1940年撰写的《成府村志》中,将今中关村写成“钟关”。金勋是成府村人。成府村与今中关村是邻村。据当地的老人说:民国年间,今中关村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由于小,也没有一个准名。住在附近的老人都叫她“钟关儿”,官书上叫她“中湾儿”的。
查阅古文献、古地图,今中关村这个地方,因为是处在一片水域中的小村子,确实没有记载。到了民国初年,北京的地图上才有了“中湾”,这个标记,在“中湾”的附近,还有“大泥湾”、“小泥湾”之标记。从来没有过“中官村”的标记。
最早在地图上出现“中关”字样是1934年。当年出版的《北平特别市图》上,将原中湾之地标注为“中关”。在新中国成立后,历年出版的北京地图上,大多将原中湾之地标注为“中关村”,也有标注为“中官村”的,但没有标注为“中官坟”的。最早在地图上标注“中官村”的是:195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建筑事务管理局测量队测量队测图的1000:1的地形图。该图将他们自己的头一年测制的5000:1《北京市郊区地形图》标注的“中关村”,错误标注为“中官村”。这是因为测量队一名绘图员的马虎粗心造成的。后来沿续了十来年,殊不知官方出版的地图在某种程度上是具有法律效用的。当地的路牌也相应改成了“中官村”,邮局的投递员则以此为准。中国科学院的各个研究所在往来信件的信封上也不得不写作中官村XX号。也就是从这时起,就使人们产生一种猜测和疑问。中官者乃太监、宦官也。这“中官村”是否是由“中官坟”演变而来的呢?于是一些热衷于此事的学者便列出课题,作了一个结论:说中关村是由中官坟演变而来的,就有了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是给死去的太监看坟的说法。其实这些说法是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
20世纪60年代初,海淀区人民政府鉴于当时海淀镇一带的城建发展之需要,决定设立街道办事处,对于街道办事处之命名,依据的是1950年北京地图标注的“中关村”命名为“中关村街道办事处”。从事实上行动上纠正了1951年北京地图标注“中官村”的错误。
魏染不是魏忠贤
曾有书称,宣武门外魏染胡同里曾居住过明宦官魏忠贤,因而得名,但查阅史料发现,明清期间魏染胡同有五位进士居住,并无魏忠贤居住在此的记录。魏染胡同是因明代初年,此地有一家魏氏染坊而得名的,今已无古染坊遗迹。
北京宣武门外有魏染胡同,呈南北走向,南起骡马市大街,北至南柳巷。长350米,宽5米,柏油沥青地面。街道古朴,建筑典雅,多为民居。这是一条古巷,从明代嘉靖年间修筑北京外城时就有。明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宣北坊”就有“魏染胡同”,可谓历史悠久矣。
关于该巷的来历。有位日本作家著书《北京地名志》称:“据传明宦官魏忠贤曾在此巷居住。魏被诛后,此巷叫魏阉胡同,今为避恶名改为魏染胡同”。魏忠贤(1568-1627),明代宦官专权的代表。原姓魏,进宫后被阉净身,易名李进忠,后又恢复原来的姓,皇帝赐名魏忠贤。后结识皇长孙朱由校乳母客氏,对皇长孙则极尽谄媚事。泰昌元年(1620年)明熹宗朱由校即位,魏忠贤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便执掌代皇帝批奏的大权,专擅朝政。
此时的魏忠贤与皇帝乳母客氏排除异己,专断国政,以致人们“只知皇宫有魏忠贤,而不知有皇上”。在其全盛时期,各地阿谀奉承的官员纷纷为魏忠贤设立生祠,仅北京就设立有四五座魏忠贤生祠,在卢沟桥建有“隆恩祠”,在崇文门建有“广仁祠”,最有名的是宣武门外的茂公祠,魏忠贤的塑像被供奉在祠堂内,地方官员和过往民众要为之行礼跪拜。
《明史·宦官传》:“魏忠贤生祠,顺天府尹李春茂建之宣武门外”。位置在今天宣武门外大街,也许是由于这项记载的关系,才被误以为魏忠贤曾寓居宣武门外魏染胡同。崇祯皇帝登基后,即罢免了魏忠贤,令其到凤阳守祖陵,随即派人令其在去凤阳的路上上吊自尽。
清人朱一新撰《京师坊巷志稿》收录有“魏染胡同”称:“井一,有南城会馆”,称吴梅村曾寓居魏染胡同,吴梅村是崇祯进士。此外,魏染胡同还曾居住过四位清朝的进士。分别是:乾隆年间的曹锡宝,号剑亭,授任御史;梁国治,字阶平,号瑶峰,乾隆进士,授翰林院修撰,有《敬思堂文集》传世;康熙年间的汤右曾,字西涯,由翰林院编修,晋升为吏部侍郎兼掌院学士。与秀水朱彝尊并为浙派领袖,有《怀情堂集》存世;史夔,字胄可,康熙进士,官至詹事,工诗,有扈跸、章台、观涛、扶胥诸集传世。经过查阅史料,在明清期间,魏染胡同居住过五位进士,都曾掌管财政、文教、监察等多方面大权,且都是清官、汉人,无一阉人。查询史料,并无魏忠贤在此居住的记载。
魏染胡同是由于在明代初年,此地有一家魏氏染坊而得名的。魏氏染织布匹、缎匹、绢匹技术超群、服务精良,誉满京城,就是住在京城的官吏也要到此染织朝服或便装。可惜得是,如今没有留下这家古染坊的遗迹。
魏染胡同现有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是“京报馆”。《京报》创办于20世纪20年代初。革命报人、共产党人邵飘萍住在这里,该报是北方宣传马克思主义、倡导民主革命的重要阵地。1926年4月26日,邵遇害。京报馆遗迹二层小楼建筑尚存。
三眼井不是一口三个井眼的井
东城区景山附近有三眼井胡同,有文称,因胡同内有一口井,三个井眼而得名。清《京师坊巷志稿》记载,三眼井是由二连井、三连井演变而来。连是古代建筑布局的一个组成单位,亦称连房,同现代语中的排子房相似,为防火,连房间凿井取水,三连井就是三排连房之间的一口井。
在北京东城区景山以东、沙滩以北约100米地方,有条小巷名为三眼井胡同。东起嵩祝院西巷,西至景山东街,南起(燕京)大学夹道,北至吉安所左巷。全长306米,宽7米,柏油沥青地面,巷内皆民居,古巷风雅甚佳。吉安所左巷内8号小院北屋是毛泽东1918年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时曾经居过的地方,现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来此旅游参观访问的游客,不禁发问:这地名为什么叫三眼井呢?曾有书介绍“三眼井胡同,清朝属皇城,乾隆时称三眼井胡同。因胡同内有一口三个井眼的井而得名,至宣统时仍称三眼井”。有人解释说:旁边有二眼井胡同,是因胡同有一口两个井眼的井而得名。在一个井台上可以容纳两三个人同时打水,可见其井之大。果真如此吗?
经查阅清人朱一新撰《京师坊巷志稿》果然发现了正确答案,抄录原文如下:“东高房胡同,井一。《芙史》:新房之北则司礼监,南则御马监也。新房东西一街,南北一连、二连、三连等连,连之十字路口,各有井。案高房胡同,当即新房遗址。芜史言十字路口各有井,今东西高房胡同之间有二眼井、三眼井、当即一连、二连、三连之地。二眼井,井一;三眼井,井一。”
(释文:今东高房胡同之南北,明代曾设有司礼监和御马监。新建的官房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通道,其南北两侧分别筑有一连、二连、三连等连之建筑物。连与连之间的十字路口各开凿一眼水井。位于一连者称一连井;位于二连者称二连井,位于三连者称三连井。)
今之二眼井、三眼井胡同就是由二连井、三连井演变而来的,并不是一口三个井眼的井,而是三排连房之间的一口井。从科学常识推理,在一口井的井盖上开凿三个井眼,那得有多大的井啊,要有个三个人站在井盖上同时打水,有此必要吗?
何谓“连”?连是古代建筑布局上的一个组成单位,亦称连房,同现代汉语中的排子房相似。连房通常是用于宫中年少的皇子、皇孙,或宫中太监、大臣居住用的,通常屋顶上只铺绿色或灰色瓦,不像宫殿那样要铺黄色琉璃瓦,更无殿宇那样有正殿、配殿之布局。连房通常都是一排一排的坐北朝南的,砖木结构的,每一个连房,要有十来间,容易失火。因为没有良好的防火分隔,万一失火时,还容易毗连成灾,造成很大损失,所以在每幢连房之间,要开凿一眼水井。当然,水井也是日常生活所需的。明代皇宫中的皇子皇孙们就居住连房,有一次,十四连房发生火灾,惊动皇帝,下令救火救人,幸无人伤亡。事后,皇帝要求改善连房的防火设备。今紫禁城东偏,尚有原来供皇子皇孙居住的阿哥所,每连也有一眼水井。
老刀靠一把刀过日子。他所做的活计和杀人越货无关,总还是土里的事情。麦子熟时帮人割麦,稻子黄了挥镰收稻,至于油菜、荞麦之类他的刀也不会放过,剩下的时间劈柴、砍草,地无一垄的老刀就是靠这些混口饭吃,不饥不饱地活着。
老刀的手艺好,刀功在方圆几十里找不到。他所割的田亩,麦茬、稻茬一律齐齐整整的一般高,穗子一棵都不会留下,拾穗的人碰到他割的田地,算倒了八辈的血霉。刀功好之外,老刀干活舍得出力,摆出了架势,铆着劲干活,腰不直、头不抬,一口气向前猛冲,把一起干活的人甩得远远的。
雇老刀干活的大多是大户人家,成片的麦子要赶在晴好的天气抢割下来,稻子也是这样的。老刀的脾气好得像揉软了的面团,总是有雇必应,碰到好的东家,一天管上两顿饭,他美美地撑个半死,临了还会称上半口袋的粮食算作工钱。不仁义的东家也多,饭不管够,尽还是稀汤寡水的东西,不多的实物工钱还要一拖再拖,甚至要等到来年粮食登场时,老刀似乎对这些都不在乎,下到田里,所有的高兴劲、怨气头全使在了庄稼身上了,成片的麦子、稻子在他镰刀的挥舞里服服帖帖地倒下,远远看去,黑塔般的老刀,八面威风,低低高高的麦棵、稻子如同他的臣民,由他掌握着生死命脉。
老刀喜欢干田老七家的活,田老七生就的庄稼把式,十亩旱地、八亩水田,调理得讲讲究究,茬口安排得也好,地从不闲着,割了小麦点黄豆,收了黄豆栽山芋,水田一年两季,中、晚稻穗子密密麻麻地压弯了秸杆,一看就是好收成。老刀却从内心不喜欢田老七,田老七属于“抠着屁眼嗍指头”的人,抠得半死。雇老刀干活,饭仅是吃饱,菜也就一把园地里的蔬菜,少油缺盐的,荤腥是想也别想的。好在田老七和老刀一起干活,吃同样的饭菜,看着田老七拼死拼活地撵着,老刀的力气更足,心中有一股子恶意的快感。起先老刀喜欢干田老七地里的活,是看中了一地欢欢喜喜的庄稼,是庄稼牵动着老刀。后来发生了些变化,田老七的老婆因难产死了,不久续娶了个寡妇,新人叫小翠,朴朴实实的一个人,看着顺眼,小翠人好,对老刀亲和,每次老刀干活,小翠总要瞒着田七多下些米,让老刀吃得更饱,油盐也放得足些,尽管荤腥依然不见,多了点油水身上的劲明显多了起来。麦季结束,该结工钱了,田老七按往年的做法,称了半口袋麦子,让老刀拿上,老刀拎了口袋就走,半道上小翠撵了过来,足足添上两着锯,好半天,浅浅的一条口子,锯子竟钝了,又要“哧哧”地锉上一气,童木匠却行,他不紧不慢地对付着,好在时间不精贵,挨过一个日头又一个日头,活计慢慢做,鸡上穴时收工,天麻麻亮了再来,请童木匠干活的东家心里暗暗着急,插不上手,偶尔会帮着拉锯,但树实在滞涩,出力不出活,只好作罢。
童木匠被称之为童大是有讲究的,村里人大多把父亲叫“大”。木匠要伺候好,当“大”供着,于是童木匠喊着喊着就成了童大,童木匠似乎也愿意接受,童大代替了童木匠,就此传开了。实际上童木匠不难伺候,在当地口碑甚好,干活不躲奸把滑,尽管活计做得不漂亮,粪桶箍得不够圆,锅盖团得不够严,小板凳四脚不平,但落个态度好,挑出了众多的毛病,他会一一修补,真的补不了,他在结算工钱时,也会少要个块儿八角的,落个心安。对于干活时的一天三顿饭,也没见讲究过,煮甚吃甚,吃饱了就行,请干活的家客气,会特意做上一两个菜,他心里明白这是单为自己加的,反而一筷子也不伸,弄得东家难堪,再做下顿,仅仅多添个半升八角米。童木匠无话,东家问上一句,半天才会回答,往往是只听到一屋子的锯刨斧凿的声音,东家由之放松起来,就当请了个会动作的工具,不要陪,不多事,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门敞着由他,田里的活也不耽误。
小孩子们喜欢追着看童大做活,看他眯缝着眼吊线,从墨斗里抽出墨线,轻轻一弹,线直直地去了,之后用锯、用斧、用刨,木头变得听话起来,所谓“木直中线,圆于规”的道理,从那时就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童大喜欢孩子,没来由的,会变戏法般的利用边角料砍出一把手枪,凿出一个木偶,交给围观的孩子,引得一时间里打打闹闹的兴奋,之后听着“童大、童大”的欢叫,一脸子的笑容。
有些活儿童大是极讲究的,比如为娶新媳妇、结婚做家具。那时村子里家境好的没有几家,但娶新人,头顶锅盖卖也得添置几样过日子的家什,一口箱子、一方桌子,几把长凳是必不可少的,富裕的还会打上一架新床。对这样的“大”活,童大木匠会早早地介入,先是上春头就围着做活人家房前屋后转上几圈,把门前屋后的树瞄个一清二楚,哪棵树可打箱子,哪棵树能做床料,哪棵树做长凳合适,哪棵树正是为方桌长的,他指挥着一干人,一一地放了树,他亲自持着锯子,把枝枝丫丫剔除了,放在阴凉处,静静地晾干,一些树质有甜味的,还得放进塘里,沤上一月两月的,再捞上来,放在阳光下暴晒,他都交待得清清楚楚。秋风起时,童大拒绝了一些零碎的活,一心地为新婚夫妻做起家具来,桌子用香椿树做面子,四条腿自然用了榆树,香椿的木纹好看,不要油漆,透出亮亮的红色,榆树坚硬,落地平稳;箱子是由楝树盘成的,苦苦的树不生虫;长条凳就图个结实,他做得厚重,木质不讲究它;床讲究大了,不用苦树,还得结满果实,他大多会选棠梨和枣树,寓意着早得贵子,儿孙满堂。他会在箱子、床上细细地刻上一些花纹,花纹极笨拙,不好看,但东家也认了,图个喜庆。活计结束时,童木匠,往往会给东家一些惊喜,突然就东拼西凑的,弄出个床头柜、马桶之类的,这是在预定的活计之外的,东家不解,童大忙不迭地说:送手、送手,算作出个喜份子。到了大婚的日子,童大往往坐在主席,一场醉是少不了的。
童木匠最终还是死在手艺上。村子里一李姓人家,不知为何和童大结上怨恨,常和童大过不去,童大被李姓人家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按村里人的说法,童大就是李姓人家的下饭小菜。李姓人家日子过得滋润,儿子在外地工作,不大不小做了个干部,张狂劲儿一个村子都看在眼里,大多都让着他。恰好李姓人家要建新房,红砖、青瓦码了一地,椽条、梁子也是杉木的。做房子,木工是必不可少的,童大自然是被请的对象,架椽条、叉八子,童大尽管心里不情愿,但事情一上手还是尽心尽力的,他早忘了李姓人家对他所做的一切,心全放在了木头上。三间大瓦屋气气葫芦瓢。老刀为之愣了半天,心中一个劲地念着小翠的好。到了秋收,小翠去了街西头,站在老刀快倒架的屋子边,喊上了几声,老刀拿着镰刀跟了过来。田老七家的稻子比往年长得更实成,老刀一头扎进地里,饿虎扑食样猛割一气,只觉背后热热的,他知这是小翠的目光盯着的结果,略略地不自在一会儿,面对稻浪老刀很快就忘记了。
我家乡有位姓李的书生,世世代代都以读书为业。眼下已是家道衰微。有一天,我前去探望他,见墙角破筐中有古书数册,其中有《赵后别传》这本书,虽然编次已经脱落,还是可以大致观览。我便向李生要了这部书带回家中,补正讹误,编好顺序,成为此篇传记,以传给那些爱好故事之人。
赵后腰骨特别纤细,善于独步行走,就像人手中所执的花枝一样,颤动不已,其他人没有谁能仿效,因而在家里,号称为“飞燕”。她入宫后,又把妹妹引荐给汉成帝,得到汉成帝的宠幸,封为昭仪。昭仪特别善于说笑话,生得肌骨秀滑。二人姿色皆天下第一,倾倒后宫。自从昭仪入宫后,汉成帝便很少驾幸东宫了。昭仪居住在西宫,太后在中宫。皇后每日每夜都在企求生个儿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为长久打算,就多次用牛车载着一些青年进宫与自己私通。一天,成帝只带了三四位侍从往皇后宫中,皇后正在与人淫乱,不知成帝驾到。左右之人急忙禀报,皇后窘急惊慌出来迎接成帝。她冠发散乱,言语失度,成帝很是疑惑。成帝坐下不久,又听见墙壁间的帷幕中有人咳嗽的声音,成帝便离开了。自此之后,成帝便萌发了加害皇后之意,只是因为赵昭仪的缘故,隐忍而未发作。一天,成帝与赵昭仪正饮酒时,成帝忽然捋起袖子,圆睁双目,直视昭仪,怒气勃然,不可侵犯。昭仪急忙站起,离席跪伏于地,禀告成帝说:“臣妾生在家族孤少、门第寒微之家,得不到有强势的亲人爱护。一旦得以充备后宫服侍君王,没有想到能独自得到君王的宠幸,身受圣人的浓恩,立于众人之上。因为自恃君王的宠爱,致使召来众人的诽谤。再加上不识忌讳,冒犯了君王的威怒。臣妾愿圣上赐予速死,以宽慰圣上的心怀。”说着便泪如雨下。成帝亲自扶起昭仪,说:“你坐下,我告诉你。”成帝说:“你无罪,你的姐姐,我将要斩下她的头,砍掉她的手足,把她丢在厕所中,来使我的心情舒快。”赵昭仪说:“皇后因何缘故而得罪圣上?”成帝告诉了昭仪墙壁帷幕中的事。昭仪说:“臣妾因为皇后的缘故才得以充备后宫。如皇后死,那臣妾哪里能够独自生存下去?陛下无故而杀皇后,天下之人便有机会来非议陛下了。臣妾愿意投身鼎镬,血溅斧钺。”说完便放声大哭,倒在地上。成帝大惊,急忙扶起昭仪说:“朕因为你的缘故,确实不加害皇后,只是说说罢了。你何必自己哀怨如此。”过了很久,昭仪才在席间就座。成帝询查壁中之人,暗地查到他的踪迹,却是宿卫官陈崇之子。成帝派人到陈崇家把他杀掉,又废除了陈崇的官职。
昭仪去拜见皇后,对她说起成帝的话,并说:“姐姐还记得我们家贫饥寒无所依靠,姐姐让我与邻家女共织草鞋,然后到集市上卖鞋买米。一天买得米归来,遇上风雨,没有火可以煮饭,饥寒交迫,夜不能寐,姐姐让我抱着你的背,我们两人一同哭泣。这件事姐姐难道不记得了吗?现今我们有幸得以富贵,其他人不能超过我们,而我们却自己要毁掉这些东西。如若我们再有过错,君王再次发怒,那事情就不可挽救了,我们将身首异地,被天下所笑。今日之事,妾还能挽救。但生死无常,如果那样,妾死了,姐姐还能依靠谁呢?”说着哭泣不已,皇后亦跟着流泪。自此之后,成帝不再去皇后宫中,陪侍成帝就寝者,仅只昭仪一人。
一次,昭仪正在沐浴,成帝在暗中偷看,侍者报告昭仪,昭仪急忙跑到烛光后躲避。成帝一见之下,心神更加迷荡。另一天昭仪沐浴时,成帝暗暗赏赐侍者,特令其不准出声。成帝从屏风罅缝中窥视,但见香艳的池水泛着波光,昭仪坐在池中,宛如三尺寒泉浸润着白玉一般。成帝神情飞荡,好像六神无主。成帝对左右侍者说:“自古以来君主没有二位皇后,如果有,那朕就立昭仪为皇后了。”赵皇后知道成帝看昭仪沐浴,对她更加宠爱,也准备了热水就浴,并请成帝前往观看。
成帝去后,赵皇后开始入浴,皇后裸着身体,用水浇洒成帝,她越表示亲近,成帝越是不高兴,最终不欢而去。皇后哭着说:“君王的宠爱只在一人身上,没有办法呀!”
在赵皇后生日这一天,昭仪前往祝贺,成帝亦随往。酒喝到半酣的时候,皇后意欲感动成帝,便流下数行眼泪。成帝说:“他人对酒而乐,而你独悲,难道是你还有不满足的事吗?”皇后说:“臣妾从前在后宫时,皇上驾幸臣妾主人的府第。臣妾立于主人之后,皇上不时地看我,目不转睛,很久。我主人知道皇上的意思,就留下我,让我侍奉皇上,竟然让我能够承受与皇上亲近的宠幸,臣妾下体污秽之物曾经玷污了御服,臣妾想为皇上洗去。皇上说:‘留下它作为纪念。’没过几天,臣妾便被选入后宫。当时皇上的齿痕印犹在臣妾的颈上。今天想到这些事,不觉感动泣下。”成帝怀念旧事,内心怜悯,而生爱怜皇后之意,看着她,感叹不已。昭仪知道成帝想留在皇后身边,便先告辞离去。成帝至日暮才离开皇后的寝宫。皇后因为成帝与她共寝,便怀着奸心,想重新得到皇上的器重与宠爱,过了三月,便假称有了身孕,给成帝上了篇奏章,说:“臣妾长期服侍后宫,早先有幸陪侍皇上,承蒙赐予皇后的尊号,已有多年的时间了。近来适逢臣妾的生日,再加上臣妾虔心祷告,特屈皇上车驾驾临东宫,使臣妾能够久侍私宴,再次得到皇帝的亲爱。臣妾数月以来,腹中充实,月经不流,饮食甘美,同往常一样。臣妾已知皇上的骨血已在臣妾的体内,能辨析皇嗣已入臣妾之怀。彩虹贯日,应是最为珍奇的瑞符;龙种占据臣妾之胸,此为佳庆吉祥。臣妾更期望能生育陛下的神嗣,抱着他接受皇上的教诲,瞻望圣明,接受群臣的踊跃朝贺。臣妾谨将此事奏上。”成帝当时在西宫,得到奏章,满面喜悦,回复说:“因览奏章,喜庆交集。夫妇之亲,情义同为一体,社稷之重,以子嗣为先。皇后刚刚怀孕,需要多加保养。有毒性的药不要服用,无毒的食物可以接近。有需要奏报的,不用烦劳书写奏章,口授给宫中使女就行了。”这之后,两宫都派人来问候。
宫中使者不断前来,皇后担忧成帝驾幸,发现她的欺诈行为,便与宫使王盛商议保全自己的方法。王盛对皇后说:“不如推辞说有妊之人不可接近他人,接近他人,则会对胎儿有所触动,触动了胎儿,怀孕便失败了。”皇后便派遣王盛奏明成帝,成帝便不再召见皇后,只是派人去问讯是否平安。到了快要诞生的这一月,成帝准备好了沐浴皇子的仪式。皇后召来王盛及宫中使女说:“自你穿上黄衣出入宫廷中开始,我便使你们父子二人都富贵。我为自己长久的利益打算,假托有孕,实是我的私意,实际上没有这回事。眼下已经到了该生产的时期了,你们能为我想想办法吗?如若事情成功,你们万世都有好处。”王盛说:“臣下为皇后去寻找民间一个才生下来的儿子,携带入宫,作为皇后的儿子。只要事情机密,不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害处。”
皇后说:“可以。”
王盛在都城外找到刚生产婴孩的一户人家,婴孩生下才几天。王盛用百金买了小孩,把他装在器物中,带入皇宫,去见皇后。打开器物,那婴孩已经死了。皇后惊问道:“这婴孩已死,还有什么用?”王盛说:“臣下如今知道了,装着婴孩的器物不透气,所以这个婴孩死了。
臣下现在再去寻找一个婴孩,把他装在器物中,再在上面钻些孔洞,使空气可以出入,则婴孩便不会死了。”王盛又找得一个婴孩,奔到宫门想进去,不想那婴孩惊恐大哭不止,王盛不敢进宫。过了一会儿,王盛又带着他走向宫门,那婴孩又是如此。王盛最终还是不敢入宫(后宫守门的人特别严密。因为原先的壁中帷幕藏人之事,所以成帝特令严密防备)。王盛来见皇后,详细告诉她婴孩啼哭之事。皇后哭着说:“这怎么办?”这时候,怀孕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月,成帝非常怀疑、惊讶。有人向成帝上奏说:“尧的母亲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尧,皇后所怀,当是圣人。”
皇后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便派人上奏成帝说:“臣妾昨晚梦见龙卧于地下,不幸圣上的子嗣未能养育下来。”成帝只是叹惜不已。昭仪知道这是欺瞒,令人告诉皇后说:“圣上的子嗣未能养育下来,难道是怀孕的日子没有满吗?这连三尺小孩都不能欺骗,何况是人主?一旦真相暴露,妾不知姐姐要死于何处!”
这时后庭中掌管上茶的宫女朱氏生了一个儿子。宦官李守光便奏报给了成帝。成帝正在与昭仪一起进餐,昭仪听后非常愤怒,对成帝说:“前些日子皇上说从中宫来,现今,朱氏便生了个儿子,这儿子是从哪里得来的?”说完,昭仪便栽倒在地,放声大哭。成帝亲自将昭仪扶起来坐下。昭仪呼叫宫吏祭规,说:“赶快把朱氏的儿子抱来。”祭规抱来朱氏的儿子,昭仪对祭规说:“给我把他杀掉。”祭规犹豫不决。昭仪怒骂道:“我花很多钱养了你,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不干,我连你一同杀了。”祭规便将小孩在大殿的石基上摔死,投之于后宫。凡是宫女有怀孕的,都全部把她们杀掉。
之后,成帝行动步履迟缓,颇感疲惫,不能再同昭仪做爱了。有方士献上大丹。这丹药要放在火中烧炼百日才成。炼丹之时,要先用土瓮贮水,待水满,便将丹置于水中,水沸腾后,将水倒掉,再换上新水。
如此过了十天,水不再沸腾,丹药方可服用。成帝每天服一粒,又能与昭仪做爱了。一天晚上,在大庆殿,昭仪喝醉了,给成帝吃了十粒,上半夜,在绛帐中,成帝拥抱着昭仪,笑声吃吃不止。到了下半夜,成帝昏昏沉沉,知道有些不行了,想坐起来,却又扑倒在床上。昭仪急忙起来,持着烛蜡去看成帝,只见他的精液像泉水一样地溢出。过了一会儿,成帝便驾崩了。
太后派人紧急地追查昭仪,要追问成帝得病的缘由,昭仪只好自杀了。皇后居住在东宫,很久没有得到成帝的爱幸。一天晚上,皇后睡着了,梦中惊啼很久,侍者呼唤问询,皇后方才醒来,告诉侍者说:“刚才我做梦不见了皇上,皇上从云端中赐我坐,并命人上茶。左右之人向皇上禀报说:‘皇后原先侍奉圣上不恭谨,不该饮此茶。’我心中不快。又问:‘昭仪现在在什么地方?’圣上说:‘昭仪因多次杀害我的子女,现今罚为巨鼋,居住在北海的阴水洞穴里,受千年冰寒之苦。’”说完,皇后放声悲哭不已。
后来北边的大月氏国国王在海上渔猎,看见一只巨鼋从洞穴中爬出来,头上还戴着玉钗,抬头仰望海波之上,似乎在恋恋不舍地怀想什么。大月氏王派人向梁武帝请教,武帝以昭仪的故事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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