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与象

二战时期的亚洲战场，泰国事东南亚唯一没有沦为殖民地的国家，伴伴随着亚洲霸主日本偷袭珍珠港得手，泰皇迫于日方压力，也预备向美英宣战。

在曼谷，有个少年叫阿豹，从小学习泰拳，身手颇为了得。这天，阿豹在湄南河边转悠，突见有人落水，一个戴蓝头箍的泰拳手出现在河水上游，顺着湍急的河流冲了过来。阿豹忙从腰间解下捻绳甩向河心，将他拉了上来。泰拳手名叫巴裕，此时被救上岸，他一边呕吐，一边用手指着河水上游，表情焦虑。阿豹将巴裕托付给岸边的居民，然后匆匆赶了已往。

河水上游有一座寺庙，门墙已被扒掉，许多泰拳手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一名威猛的英国军官挥动着拳头，睥睨群豪，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

阿豹认得那人，他是驻扎在曼谷的英陆军上尉——威廉。被打倒的人当中不乏妙手，威廉轻视地笑道：“另有人敢应战吗？没有的话，贡品就归我了。”说着，手伸向供桌上盛满宝石的箱子。

“慢着！”一声厉喝，阿豹跳上了擂台。威廉见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冷冷道：“年轻人，好奇害死猫，想好啦再来。”

“一只闯进曼谷的波斯猫，何惧之有？”阿豹不屑道。

威廉不动声色，策出发形，使出势大力沉的组合拳打将过来，却见阿豹就势一蹲，仿佛诱捕巨蟒的小獴，闪到威廉身后直扑七寸。威廉一惊，猛转身，眼前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白色头箍，那是泰拳十段的象征！阿豹单足提起，小腿竖立垂直于地面，提起的膝盖护住裆部，双拳紧握——正是那令人心惊胆战的三宫步单足吊马式。

“古泰拳！”威廉惊呼道，尚未看得清举措，小腹登时挨了闪电般的一肘！接下来是脸，然后是胸、腰、膝枢纽、小腿、屁股……

“咔嚓！咔嚓！”

擂台下的英国兵纷纷上膛，枪口对准阿豹，正要开枪，一条长鼻子迎空袭来，将四五条长枪同时卷走，狠狠摔在了地上。大象(elephant)收回一声长啸，用一对坚固而锋利的象牙逼退了进击的士兵。

是长牙到了！长牙是阿豹最好的同伴，阿豹平时除了演习泰拳，剩下的时间都是跟长牙呆在一路。现在好朋友有难，它怎能不急？

眼看大象发了狂，寺庙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威廉仓皇爬起，在士兵的保护中匆忙离去。

此时，规复过来的巴裕也赶回了寺庙。他通知阿豹，那箱贡品是泰皇预备进贡给日本天皇的，巴裕是泰皇麾下的侍卫队长，奉命看管贡品，威廉带着士兵拆了寺庙，这些泰拳手根本无力反抗装备优良的英军……

阿豹仰望供桌后边的四面佛，清亮的双眼仿佛一滩幽静的湖水：“佛祖四面八手，一手持佛经，传递聪明；一手拿念珠，掌管轮回。对远道而来的朋友，他用手上的法螺赐福人间；而对待入侵者，就该祭出惩罚的明轮消灾降魔！巴裕前辈，你们只管修葺庙宇吧，英国人就交给我来应付。”

2.神秘象冢

夜间，阿豹抬着一筐香蕉来到后院，预备犒劳长牙，却发现大象不见了！他赶忙追出去，循着地上的脚印飞奔，来到一片树林(wood)。月色下，一队英军挥动猎刀，正在围剿一头庞然大物，正是长牙。

率队围捕大象的，是英军副官米歇尔，他放出几十条猎狗撕咬长牙的后背、臀部，长牙势均力敌已经浑身是血；两名士兵一边一个按住象头，对准象牙举起了铁锯。

“住手！”阿豹猛冲着踢了过来，“咔咔”两声脆响，两个壮汉的膝盖皆被飞踢错位，惨叫着跪倒。阿豹落地后盖步，再度摆出三宫步架式，纵然身处重兵包围，仍不失拳手气魄。

“好身手！”威廉拍着手自树林深处踱出，示意士兵松开长牙，对阿豹说，“少年，现在的战局你是知道的，我们迟早是一家人，我很浏览你，希望你能加入英军。”

阿豹绝不犹豫地拒绝了，这让威廉有些生气，说道：“加入我的部队，大概凑齐三百根象牙，只有这两条路可选！限你三天之内给我答复，否则……”威廉一指伤痕累累的长牙，做了个绞首的举措。

其实，威廉在泰国驻军的义务之一，便是为高层搜集各种宝物，其中就包括珍贵的象牙。长牙的一对象牙成色极好，他是绝对不愿放过的。

回到湄南河边，阿豹陷入了挣扎。他既不想为英军卖命，也不愿伤害大象，况且三百根象牙的数量过于重大，就算猎杀一整个象群，恐怕也凑不来三百根。可是，如果满足不了威廉的要求，长牙就有危险……阿豹精神模糊地牵着长牙回到寺庙，请巴裕拿个念头。巴裕皱眉想了想，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地说：“你知道象冢吗？”

阿豹说：“只听说那是埋葬大象的葬坑，没人真正见过象冢是什么样子。”

“不错。”巴裕摇头道，“每当一头老象预感自己即将死亡，便会独自踏上前往象冢的路。小象从出生到临终，纵然从未到过，也没见过象冢，也能在生命的最终时候，在一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下正确地找到属于自己种群的象冢。象冢极度神秘隐蔽，人类无法猜测，所以咱们可以把长牙藏进象冢，这样威廉找不到它，自然就安全了……而我，恰好知道一个象冢的位置。”

阿豹眼前一亮：“真的吗？你竟然知道象冢的位置！”巴裕点摇头：“我曾经跟着一头濒死的老象去过，为了保护象冢不被人发现，从未向人提及过，现在为了保护长牙，我愿意通知你它的位置。”

在巴裕的指引下，阿豹牵着长牙越过河流，翻过山丘，到达一座高山脚下。石壁周围除了树就是石头，别说坑了，地上连个水洼都没有。阿豹扒开石壁周围带刺的藤蔓，指了指面前巨大的岩石，说：“长牙，顶开它。”长牙驯服地用身体顶开了巨大的岩块，然后用象牙刨开山体外表的冻土，先前被岩石挡住的地方果然出现了一个偌大的洞口。难怪没人找得到象冢，洞口那些伪装，是只有大象才有力量移动的障碍！

阿豹拍了拍长牙，让它快去。长牙眼中流露出迷惑的神情，阿豹“叮叮当当”摇着象铃下达指令，长牙晓畅了主人的心意，眼中充满不舍，举起鼻子轻轻摩拭主人的脸，然后慢慢走进了象冢……

3.夺命象铃

刚走出树林没多远，阿豹遇上了威廉率领的英军。原来，威廉以为他逃了，便抓来巴裕拷问，威逼利诱下，巴裕畏惧再遭折腾，只好把象冢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威廉知道，如果能进入象冢，莫说三百根象牙，怕是成千上万根都不止！

威廉用枪指着阿豹说：“带我去象冢，否则我就屠了曼谷，杀光所有的人和大象。”

这是来自战争的威胁。阿豹停住了，他是不怕死，却不能不顾其他人的性命……于是一咬牙，答应了威廉。就这样，阿豹带着威廉一行人重新进入森林(forest)。为郑重起见，副官米歇尔放出猎狗，根据阿豹提供的路线，沿途嗅着老象的气味，确定阿豹没有骗他，最终到达象冢所在的山岩。

这象冢在外面看着只是个普通洞穴，山体内部却藏着一条奇长的甬道。威廉始终用枪挟持着阿豹前进，士兵们排成一列跟在后边，军靴踩在黏稠的泥土上，收回恶心的声响。“谁在那里！”米歇尔副官一声厉喝，挡在威廉身前，开枪射击阴郁中的一点亮光。“砰”的一声，打在了石头上，传来层层反响。

“大惊小怪，那是尸骨散发的鬼火，也叫磷光。”威廉拍了拍神经镇静的米歇尔，贪婪地望着远方的磷光，那极有可能就是象骨散收回来的！

又走了一会儿，大家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阴郁。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队伍后方传来一声惨叫。威廉转身望去，一抹灼烁一闪而过，走在队尾的士兵立即透背刺出两个血洞，血从胸口喷了出来。那伤口形状独特，只有锋利无比的象牙才能制造出！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响起一阵令阿豹十分耳熟的铃声，在幽暗的地道听起来，愈发蛊惑人心……那是挂在长牙脖子上面，象铃的声音！是长牙袭击了士兵吗？

伴随象铃轻响，一个又一个英国士兵惨遭透背刺杀。威廉整个人躲在米歇尔身后，慌里镇静地猜想：是被铃声操纵的大象在杀人吗？可是如此狭小的地方，大象是施展不开的……难不成世上真的有象灵，是那些鬼火作祟？

诡异的象铃声听得人心慌，转眼间，十多个英国兵就只剩威廉和米歇尔两个，甬道太窄，距离太近，他们畏惧误伤根本不敢放枪。阴郁中，象牙猛地刺向威廉，米歇尔眼疾手快，拔出十字剑应战象牙，却被象牙划破了肩膀，米歇尔顾不上擦血，掩护威廉向甬道深处跑去，他们狼(wolf)狈逃窜，连枪都跑丢了。

阿豹不想跟长牙动手，转身也跑进最窄的一条甬道。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一只枯手从前面拍了拍阿豹的肩，阿豹条件反射般向后飞踢，那人还以一招“折象脊”冲膝撞来。砰！二人均把对方震了个趔趄。“也是古泰拳！”阿豹心中惊讶无比。

一个人形在阴郁中被磷光照亮，他头戴蓝色头箍，结实的双臂辨别缠绑两根手刀似的象牙，手腕上系着一串白色象铃。

4.别有洞天

“巴裕前辈！”阿豹惊呼道。

此时，阿豹终于看清了这个“象冢”的真面目，这哪是什么埋骨地，分明是一座疏弃的矿洞，那些磷光是在阴郁中闪烁的矿脉纹路。关于象冢的传闻，其实是巴裕编造出来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利用威廉对象牙的贪念，把他们引进黑洞，然后完成绞杀！

阿豹盯着巴裕手腕上的象铃，焦虑道：“巴裕前辈，你把长牙藏哪儿了？”

巴裕指着一条甬道：“它在洞穴深处。不过，就是英国佬钻的那条甬道的终点……”

阿豹一把从巴裕手上夺回象铃，冲进了甬道。二人一路飞奔，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脚下的泥土越发黏稠，周围的磷光越来越强，他们终于来到甬道终点——一个地势颇高的圆形溶洞。

溶洞角落有一片空地，长牙被铁链绑着，正倒在地上挣扎，威廉和米歇尔躲在大象身后，高高举起猎刀便要砍下它的象牙。阿豹大喊一声冲了已往，听到熟悉的声音和象铃，长牙猛地挣扎起来，被捆住的巨体疯狂挣扎，震得整座溶洞“嗡嗡”作响，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被长牙冲撞了半天的地面一阵剧晃，“轰隆”一声巨响，溶洞塌了！

众人从高处坠落，翻滚中，巴裕绑在胳膊上的象牙手刀扎进了小腹，当场死亡；阿豹倒在巴裕身旁，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生死未卜。威廉跟米歇尔运气很好，掉在了大象长牙的肚子上，安然无恙。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仍没找到埋骨之地，威廉有些沮丧，幸亏长牙的象牙成色极好，稍作加工便可成为代价连城的工艺品。其实，威廉早已厌倦了战争。他从一开始就没想把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上缴，而是想据为己有，从此做个富足的逃兵，再也不必冒死打仗。

威廉强撑着站起，举着猎刀走向受伤的长牙。然而，走了没几步便再也迈不动腿，他惊觉自己的脚踝已浸没在泥中！原来，这溶洞底层竟是一片类似沼泽的泥潭，刚才的动静打碎了原本的平衡，所有人都会在逐步下沉！

威廉又惊又怕，扭动着身体大声呼救，但是没人能救他，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快……沼泥爬上双腿，没过军装和头颅，最终，他整个人都被泥潭吞了出来。

长牙受伤后一阵乱动，也在泥潭里迅速下沉，四条粗壮的象蹄已被沉没。

“长牙，保持住……”阿豹勉强从泥潭站起身来，他的脚踝仿佛被一双大手箍住。

此时，泥潭已经吞噬掉了长牙的大半个身躯。长牙知道自己不行了，哀嚎一声，最终一次伸出它的鼻子，轻轻卷起阿豹的腰，用力一举，将他拔出泥潭，放到了山壁峭立的钟乳石上。

阿豹身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长牙就此沉底，那里是长牙的埋骨之地，忠诚的象灵将在此长眠……

“快救救我！”不远方，米歇尔在大喊，他很聪明，并没有像威廉那样盲目地挣扎，而是放松身体，尽量高抬头部，保持呼吸顺畅，张开双臂增加浮力。

米歇尔刚一开口呼救便懊悔了，他看到阿豹的眼中满是愤怒！是啊，要不是他们，长牙也不会死……只要米歇尔保持这个姿势站立，就能大幅减缓下沉速度，等待救援；如果阿豹过来捣乱，那他将必死无疑。

阿豹果然踩着石壁上的钟乳石跑了过来，片刻就来到米歇尔头顶。阿豹站在钟乳石上，拳风朝下，抬手就打！

米歇尔心想完了，马上闭上了眼睛……猝然身上一紧，再一睁眼，阿豹用他颀长的右臂缠住了米歇尔的腰身。“这……是什么拳法？”米歇尔不解，脱口而出。

“象拳！”阿豹咬紧牙关，左手抓紧石壁稳住身体，右臂开始向上发力。他的右臂仿佛一条柔韧而有力的象鼻，险些用尽了全身能量，硬生生把米歇尔从泥潭里拽了出来，放到身后的岩石上。阿豹的整条右臂枢纽，却也因此一切断掉，收回“噼噼啪啪”的竹节声响。“我只求你一件事。”阿豹拖着残臂，最终说道，“对这儿的位置要保密，这是属于长牙的象冢，别让人来打扰它。”

米歇尔劫后余生，重重地点了摇头……

之后，米歇尔提升为将军，晚年时，他将一生戎马的故事写成一本自传，自传中写道：“我曾在一位泰国武者身上，看到过如太阳般耀眼的人格光芒。”